天还黑着，村里零零星星的鞭炮声就己经炸开了。陈大山披着棉袄站在院门口，嘴里呼出的白气在冷风里凝成霜花。他搓了搓手，从兜里摸出一挂“大地红”，小心翼翼地挂在晾衣绳上。
“爹，让我点！”小花不知什么时候也爬起来了，棉袄扣子都没系好，小脸冻得通红，却兴奋得首蹦跶。
“去去，回屋去！这炮仗劲儿大，崩着你！”陈大山挥挥手，从灶膛里抽出一根烧红的柴火棍，凑近鞭炮引信。
“嗤——”引信冒着火星子飞快燃烧，陈大山赶紧退后两步，捂着耳朵。
“噼里啪啦——！”震耳欲聋的炸响惊得院里的大黄狗“嗷”一声钻进了窝，小花却拍着手笑：“爹！真响！比铁柱叔放的还响！”
隔壁李婶推开窗户，头发还乱蓬蓬的：“大山啊，你这炮仗放得，差点把我家房顶的雪震下来！”
陈大山笑着拱手：“李婶，新年好！给您拜个早年！”
李婶乐呵呵地摆手：“好好，你们家今年准发大财！”
堂屋里，煤炉子烧得正旺，铝壶“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林秀兰端着一盖帘饺子往锅里下，白胖的饺子“扑通扑通”跳进滚水里，溅起几滴油星子。
“娘，我要吃带钱的！”小花扒着灶台，眼巴巴地盯着锅。
“急啥，待会儿让你先挑。”林秀兰用笊篱轻轻搅动，热气熏得她眯起眼，“去，叫你爹来吃饭。”
陈大山正往门框上贴新对联，红纸黑字写着“爆竹声声辞旧岁，梅花点点报新春”，浆糊还没干透，在寒风里冒着白气。
“爹！吃饭啦！”小花拽着他的衣角往后院拖，“娘说饺子煮好了！”
屋里，铁柱己经坐在桌边搓着手等，见陈大山进来，赶紧起身：“师傅，新年好！给您拜年了！”说着就要作揖。
陈大山一把扶住他：“行了行了，自家人不兴这个。”
林秀兰端上热气腾腾的饺子，又摆了一碟腊八蒜，蒜瓣泡得碧绿，醋香扑鼻。小花迫不及待地夹起一个，咬了一口，“哎呀”一声，从嘴里吐出个五分硬币：“我吃到钱啦！我明年要发财！”
铁柱笑道：“小财迷！你才多大就知道发财了？”
林秀兰又给陈大山碗里夹了个鼓鼓的饺子：“这个看着像有东西，你尝尝。”
陈大山一咬，果然咬到个硬物，吐出来一看，是颗花生米。
“花生好，长生果，健康长寿！”林秀兰笑眯眯地说。
吃过早饭，陈大山换上了那件藏蓝色的“的卡”中山装，这是去年去县里开会时才舍得穿的。林秀兰给小花扎了两个红绸子蝴蝶结，又往她兜里塞了把水果糖：“见了人要问好，知道不？”
“知道啦！”小花蹦蹦跳跳地跟着陈大山出了门。
村里的小路上铺着一层薄薄的鞭炮碎屑，踩上去“沙沙”响。迎面碰上刘书记，他穿着崭新的呢子大衣，老远就拱手：“老陈！过年好！”
“刘书记过年好！”陈大山赶紧回礼，“您这大衣气派！”
刘书记笑得见牙不见眼：“闺女从上海捎回来的，说是啥‘雪花呢’！”
走到李婶家院门口，小花扯着嗓子喊：“李奶奶！给您拜年啦！”
李婶颠着小脚出来，手里端着个笸箩，里面堆着炒瓜子、花生和柿饼：“来来，小花，抓把瓜子！”
小花瞅了瞅陈大山，见他点头，才小心翼翼地抓了一小把：“谢谢李奶奶！”
李婶又往她兜里塞了个红纸包：“压岁钱，拿着买糖吃！”
小花眼睛一亮，捏了捏红包，脆生生地说：“祝李奶奶身体健康，活到一百岁！”
李婶乐得首拍腿：“哎哟，这小嘴甜的！”
铁柱家院里支着张方桌，几个年轻后生正围着打扑克，见陈大山来了，纷纷站起来：“陈叔！过年好！”
铁柱赶紧搬凳子：“师傅，坐！玩两把？”
陈大山摆摆手：“你们玩，我就转转。”
桌上散落着花生壳和糖纸，铁柱的弟弟铁蛋神秘兮兮地从兜里掏出个东西：“陈叔，您瞅瞅，我从广州捎回来的！”
那是个巴掌大的电子表，屏幕上跳动着数字，还能显示日期。
“嚯！这玩意儿稀罕！”陈大山接过来仔细端详，“得不少钱吧？”
铁蛋压低声音：“二十块外汇券！比百货大楼便宜一半！”
正说着，外头突然传来一阵“突突”声，梁经理骑着辆崭新的“幸福250”摩托车停在门口，车把上挂着大包小包的年货。
“陈生！新年快乐啊！”他摘下墨镜，露出被风吹红的脸，“特意来给你们拜年！”
铁柱瞪大眼睛围着摩托车转：“梁经理，这车真带劲！”
梁经理拍拍座垫：“要不要试试？我教你骑两圈！”
陈大山赶紧拦着：“大过年的，可别摔着！”
梁经理哈哈大笑，从后备箱拎出个纸箱：“给小花带的，香港的巧克力！”
小花扒着箱子一看，里面是金灿灿的“金帝”巧克力，包装纸上印着洋文。她“哇”地叫出声：“谢谢梁叔叔！”
中午，陈家堂屋里挤满了人。刘书记、梁经理、铁柱一家、李婶，还有几个厂里的老师傅，热热闹闹坐了两大桌。
林秀兰和几个妇女在厨房忙活，大铁锅里炖着红烧肉，香气飘得满院都是。小花帮着端菜，小脸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
“来啦！西喜丸子！”林秀兰端着青花海碗上桌，丸子上还点缀着枸杞，油亮亮的。
刘书记夹起一筷子：“秀兰这手艺，国营饭店的大厨都比不上！”
梁经理尝了口腊味合蒸，连连点头：“这腊肠够味！比香港的还香！”
陈大山给大家倒上“西凤酒”，举起杯：“来，咱们碰一个！祝大家新年新气象，日子越过越红火！”
“干杯！”玻璃杯碰撞的清脆声里，满屋人笑得开怀。窗外，不知谁家又放起了鞭炮，“噼里啪啦”地响彻整个村子。
小花偷偷把一块巧克力塞进陈大山手里，小声说：“爹，给你留的，可甜了！”
陈大山摸摸她的头，心里暖烘烘的。这个年，过得真热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