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晨光透过薄雾洒在厂区的水泥路面上，将昨夜雨后的水洼映照得闪闪发亮。陈大山站在厂门口，不停地调整着衬衫领口，粗糙的手指在浆洗得发硬的衣领上。铁柱小跑着过来，手里还拿着半根油条。
"师傅，省报的车到了！"他含糊不清地说着，油渍沾在了嘴角。
一辆黑色桑塔纳缓缓驶入厂区，轮胎碾过碎石发出清脆的声响。车门打开，一位穿着米色风衣的女记者迈步下车，皮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在清晨的厂区格外清脆。
"陈厂长您好，我是省报经济版的记者苏雯。"她伸出手，腕上的银色手表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陈大山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才握住："苏记者远道而来，辛苦了。"他闻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不由得后退了半步。
"听说你们厂的产品打入了香港市场？"苏雯从包里掏出笔记本，钢笔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能带我们参观一下吗？"
注塑车间的轰鸣声让苏雯皱了皱眉，她下意识地捂了下耳朵。陈大山递给她一副耳塞："习惯了就好。"
"这些设备都是从德国进口的？"苏雯大声问道，声音还是被机器声盖过了一半。
"对！汉斯！"陈大山招手叫来德国工程师，"这位是我们的技术顾问。"
汉斯用带着浓重口音的中文打招呼："你好！"他的金发上沾着塑料屑，蓝色工作服上满是油渍。
苏雯惊讶地睁大眼睛："你们厂还有外国专家？"
"多亏了汉斯。"陈大山拍了拍德国人的肩膀，"他教会了我们质量控制。"
这时流水线上一个餐盒卡住了，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退伍兵张建军一个箭步冲过去，军靴在地面上踏出响亮的脚步声。
"小心！"他拦住要上前帮忙的苏雯，"这个位置温度很高。"
苏雯看着张建军利落地排除故障，不由得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
食堂里飘着红烧肉的香气。苏雯坐在王翠花对面，看着她粗糙的手指灵活地转动着筷子。
"您来厂里多久了？"苏雯问道。
"三个月零七天。"王翠花有些拘谨地回答，眼睛一首盯着自己的饭碗，"以前在老家种地。"
"工资怎么样？"
"上个月拿了138块。"王翠花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脸上泛起红晕，"比我家男人在县里当临时工挣得还多！"
旁边的铁柱插话："师傅说了，下个月还要涨工资！"他兴奋地挥舞着筷子，差点碰到苏雯的笔记本。
陈大山端着饭菜走过来："苏记者也尝尝我们食堂的饭菜？"
苏雯夹起一块红烧肉，惊讶地发现味道相当不错："比我们报社食堂强多了。"
"师傅说，工人吃得好才能干得好。"铁柱嘴里塞满饭菜，含糊不清地说。
采访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陈大山接起电话，脸色渐渐凝重。
"怎么了？"苏雯敏锐地察觉到异样。
"广州那边说我们的货被海关扣了。"陈大山放下电话，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说是包装标识不符合规定。"
汉斯立刻凑过来："什么问题？"
"英文说明书上的成分表有误。"陈大山揉了揉太阳穴，"把'PP'材料写成了'PVC'。"
苏雯快速记录着："这个错误很严重吗？"
"PVC不能用于食品包装。"汉斯严肃地解释，金发下的蓝眼睛闪烁着焦虑，"会让人觉得我们的产品不安全。"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陈大山、汉斯、刘会计和刚赶回来的梁经理围坐在桌前，桌上摊着各种文件。
"现在怎么办？"铁柱急得首搓手，"那批货值二十多万啊！"
梁经理擦了擦额头的汗："我己经联系了香港那边的客户，他们同意等我们重新包装。"
"重新包装？"刘会计拨着算盘，"光运费就要多花八千多！"
汉斯突然拍桌："等等！也许不用全部返工。"他快速翻阅着文件，"只有外包装有误，内包装是正确的。如果海关同意..."
陈大山眼睛一亮："我们可以申请就地重新贴标！"
苏雯在一旁静静地记录着这一切，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当广州海关终于同意就地整改的消息传来时，会议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铁柱激动地抱住了张建军，后者一脸嫌弃地推开他。
"太好了！"梁经理长舒一口气，"这样最多损失两万块。"
陈大山转向苏雯："苏记者，这就是我们乡镇企业的日常。"
苏雯合上笔记本："陈厂长，我有个想法。省里下个月要举办乡镇企业交流会，您愿意去分享你们的故事吗？"
送走苏雯后，陈大山独自站在厂区门口。夜风送来远处稻田的清香，混合着工厂特有的塑料气味。扩建工地的探照灯将新厂房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
铁柱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师傅，想啥呢？"
"想未来。"陈大山望着星空，"铁柱，你说咱们厂能走多远？"
"那得看您想走多远。"铁柱憨厚地笑了，"反正我跟定您了。"
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悠长而有力，像是在回应着他们的对话。陈大山深吸一口气，转身拍了拍铁柱的肩膀：
"走，回去准备明天的生产。我们的路还长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