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老爷商量好了,地址选好了,嗯嗯,既然现在贾府上下上层决策明确,资金充沛,人员齐备,王夫人自然是要摩拳擦掌大张旗鼓大干特干了!
王熙凤去王夫人的屋子里,一首从入夜谈到了三更,往回走的时候满脑子塞满了王夫人对于这次盛事的各种构想——京城里就贾府和吴家两个妃子有回家省亲的资格,吴家如今家大业大我们贾府可不能落后了,他们强调富丽辉煌,我们就要显示我们的文化底蕴,修园子我们要兼顾北派的疏朗开阔高大辉煌,又要坚持金陵老宅那种的山水流溪钟灵隽秀,屋子要修的大而宽敞,里面要装饰得品味独特……翻来覆去,颠三倒西地说,一晚上两三个时辰下来,王熙凤脑子里‘嗡嗡’地全是那些条条款款!
可问题是,园子的设计布置全由外面的老爷们儿商量布置,王夫人那些天马行空天花乱坠的构想,就是灌进王熙凤脑子的垃圾信息。王熙凤没法跟外头几位老爷转达,就是转达了,外面的几个主事的男人,也是一言不听一意孤行的!
王夫人这构想只会让王熙凤一晚上半梦半醒,睡过去了梦里也是王夫人那罗汉念经菩萨诵咒一般的言语,来来回回全是如何既要彰显天家富贵又要保持贾府诗酒风流的那些要求。
一晚上王熙凤睡得极不安稳,翻来覆去地折腾,贾琏都被她折饼一般颠来倒去的弄烦了,自己抱着被子去了榻上囫囵睡了一宿。早上起来全身酸疼,起床饭都不想吃,只管喊平儿给捏肩捶背。王熙凤一宿折腾成了熊猫眼,品儿用剪成半圆形的丝绸布片儿浸满温热的牛,大清早给凤姐儿盖眼皮子上贴敷消肿。
贾琏忍着平儿粉拳敲打自己僵硬筋肉震出来的酸胀感,呲牙咧嘴地问:“昨晚上你跟梦魇了一般,翻来覆去地折腾什么呢?”
王熙凤掀起遮住眼睛的布片子一角,瞅了贾琏一眼,又顺手给盖了回去,没好气地回答:“昨晚上太太跟我说了两个时辰的她对园子的构想。那构想庞大得呀,一晚上在我梦里盘旋,我是一边惊叹太太敢想会想,一边惊吓太太太敢想会想,一晚上被鬼迷了一样,梦里全是太太构想的玉宇琼楼,亭台楼阁,觉得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心里觉得好看得不得力,又感觉不是我们这等凡俗之人该踏足的只是觉得怕,这样一边美一边怕,怎么都挣脱不出。”
“怕不是梦见天上仙宫了!”贾琏听她说得矛盾,就怂恿着王熙凤往下说:“你跟我说说,太太是怎么构想园子的那些设计的?”
王熙凤听见这话立马来了精神,唰地把眼睛上的布片子撕下来,眼睛里闪着贼亮贼亮的光,绘声绘色地跟贾琏描绘王夫人昨晚上在自己房里的那些话语………………
王熙凤讲得实在精彩,一时间别说贾琏,其他在屋里的平儿,丰儿,品儿几个丫头也被王夫人那恢弘的构想给听迷糊了!
“太太这设计构想,没有几千万两银子,只怕实现不了啊!”平儿正在给贾琏揉后背,听入了神,一拳头抵在贾琏腰眼上,劲儿使大了,顶得琏二爷‘哇’地一声怪叫。
这声怪叫才把屋子里昏头胀脑的几个人唤醒回来。丰儿一向快人快语,大梦初醒一般,说了上面那句话!
“不是银子多少问题,是按照太太这构想修出园子来,也不敢让人去住。太太的设计里面,僭越之处好几处,明显就是照着几家王府的建造布局搬过来现用的,那些亲王规格的建制,我们侯爵人家用了,皇家可不答应!”
“怪不得我觉得里边有些地方听着耳熟呢,原来是平常去几位王爷王妃那边拜见,路上看见的王府的布局和房舍。”王熙凤拿着浸满热水的毛巾敷着眼睛。
贾琏感觉身上筋肉松快了,连忙喊外头传饭,说是吃了饭去东府那边。昨晚上贾蓉传话说园子的图样今天可得,他得赶着去看看那位山子野老先生是如何布局设计的。
王熙凤想着外头几位老爷尽快把图样,建筑面积,该建成的房舍,该请的工匠这些大事定下来,她作为内府管事的,就好按照外面的那些大事安排内府的事宜,比如,施工建造期间如何隔离外府和内府,免得内院生活被外人瞧了去;如何安排内府的日常生活,又要顾及外府那些工匠的饮食住宿,还得防范着外面有些不知轻重的人试图窥探府里的企图;安排工匠之外的那些细小事务,比如,最近越来越频繁的亲戚走动和说情,应付那些巧言令色想要来分一杯羹的亲朋……
其实不仅仅王熙凤忙碌,就连贾琏也比平日忙着好几倍——省亲园子的设计定稿了,园子从东府的会春园开始砌墙,挖断原本的宁荣二府连接的部分围墙,连带着两府之间连通的一条界断小巷也包括在里面。会芳园原本从东府北角墙下引进来一股活水作为泉流,如今只用在这股活水上新做文章,不需重新开流,整个院子的水景己然被定下基调,然后,沿着水系造山建房,连带着府里原有的山石树木一并照旧。贾赦住着的贾府旧日园子,也从里面移出来许多竹树山石,亭台楼榭的部件挪出来重新构建,这样一来,省下来不少财力物力。
老爷贾政不惯于俗务,只凭贾赦,贾珍,贾琏,赖大,来升,林之孝,吴新登,詹光,程日兴九个主事之人安插摆布;凡是堆石做山,凿池为潭,建楼阁亭台,种竹栽花,一应造景设点之事,全由山子野老先生一人指点调度。
平日贾政下朝之后,在工地内外看望看望,遇见要紧之处就找大老爷贾赦商议。可贾赦平时只管在家中高卧养神,有事情了贾珍贾琏就去找他,因为差了一辈的辈分,贾珍贾琏在整件事里每每需要向贾赦汇报进展,每次都得去他家里,白白跑了许多冤枉路!
可同辈的兄弟们,贾蓉专管打造金银器皿,贾蔷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去姑苏采买去了,宝玉那更是个靠不住的银样镴枪头。贾珍贾琏这两个居长的这一代两人,只得咬牙坚持着,监管着府里内外的一应事务,只累得每日晕头转向,面如土色。
王熙凤和尤氏作为俩人的贤内助也是忙乱得头脚倒悬,又要安抚男人们的情绪,还得管着自己府里该履行的一堆职责。豪门大户的媳妇外面看着光鲜亮丽,其实骨子里全是经年累月的劳累累计起来的疲乏无力!
王熙凤累是累,但是挡不住她的壮心不己——她暗中送信给了赵天梁兄弟两,让俩人在金陵姑苏等地采买之时,有闲暇时刻就去相看有没有可以购买的田地。
王熙凤那一晚辗转反侧,除了在努力挣脱王夫人的迷魂汤构想,还是在构建自己新的计划。这边修园子用的地全是从宁荣二府现有规模里抠出来的,不需要重新在外面购置土地修建,断了王熙凤搭顺风车在里面私下购置田产的机会。儿那一晚的辗转反侧,让王熙凤突然想起一个可怕的可能性——如果按照现在贾府祖坟的地址,就算巧姐儿那个在保住的墓园里暂时安全,却不能保证皇帝看着在眼前的小孩子不会起斩草除根的心思。
既然要保住巧姐儿的命,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融入民间,在信得过的人跟前慢慢成长起来!而王熙凤如今眼前,信得过的人就眼前这几个丫头婆子,全是困在贾府这富贵乡里不事生产的人,放到民间去,自己都未毕能够养活自己,何谈能够看护着巧姐儿长大?
现在,抓紧时间,王熙凤不仅仅要给巧姐儿找到可以安身立命的地盘儿,还得找到可以帮巧姐儿守住这地盘的人!
这几天正忙乱呢,从外头递过来一封密函,上面没有落款署名,打开来,里面是一式几份的房屋契约,细细看了,是秦钟家宅子附近的一户人家的房契。送信来的是专门往家庙铁槛寺来往的小厮,进来回话说是张金哥夫妻俩己经在秦家老宅站稳了脚跟,守备公子己经开始跟里正和周边的邻居活动开了,长安那个守备旧时还算有些家资,给儿子藏了一些银钱带进京来,守备公子就用这些钱财开始相看周边准备出售的房舍,最近时日,己经在秦钟父子的坟墓旁边置办了一些田亩,雇了一些零散的雇工耕种经营着。
守备公子和张金哥小两口这些时日把秦钟父子的墓地和周边墓田经营得很好,秋日里秋雨连绵,张金哥提议把秦家父子两的墓角好好挖了水沟,坟上厚厚铺了新土,计划着,年后给墓外沿一圈儿栽种些杨树柳枝,想着开春雨水一下,柳枝生根,整个墓地就被绿荫掩在里面,等过几年杨树长起来,墓地就不怕风雨侵袭了!
这样忙乱布置下来,临近年关,守备公子发觉,自己周围多了一个眉目俊朗,眼神锐利的青年公子,自己和里正邻居交往之时,总能看见他面带审视之色的影子。见多了几次,里正邻居就跟他说了,这是旧日秦钟一个交往过的没落世家公子,叫做柳湘莲的。
“冷面郎君柳二爷?”听到这个名字,王熙凤只觉得心里一冷。
柳湘莲这人上一辈子和王熙凤没有见过面,但是两个人若有若无地还沾着点亲戚关系。柳湘莲是京城一个没落的世家仅存的子弟,从小也是娇生惯养的,但是他自己努力家传了一身武艺,在京城游侠儿里面是叫得响名号的存在。因为身手矫健,容貌俊美,又从小喜欢听戏唱曲儿,自己修炼成了戏曲票友里面可以登台唱念做打的高水平人物,毕竟世家家世还有一些老亲交情,他家里没落了银钱不多,所以人情交际的时候不一定送得出贵重礼物,为了故交感情,有时候会亲自上妆登台为主人家唱些喜庆祝福或者柔情缱绻的戏文唱段,讨个好送个祝福。交往的人家一笑接纳,但是毕竟出身在,性子傲,对其他人冷面冷口,一般的人家请不动他大驾。
上一辈子,王熙凤另一个婶子薛姨妈的宝贝儿子薛蟠,就是在赖家看见柳湘莲串戏给赖家长辈贺寿,以为他是普通戏子一流,想着上去逗弄玩笑,结果被柳湘莲骗出去一顿痛打,丢了颜面不说,还在家里养了好些日子的伤。
后来,贾琏偷娶尤二姐,贾珍贾蓉惦记二姐妹子尤三姐的身子,结果尤三姐心里装着柳湘莲,把贾珍贾蓉乃至贾琏兄弟子侄三人痛骂一顿,自己关起门来茹素修行。贾琏看这样子,还一腔热心地给柳湘莲与尤三姐牵线搭桥,最初柳湘莲当真以为是贾琏的亲戚子女,好不容易说成了,拿了柳家家传鸳鸯雌雄双剑作为定礼。可后来也不知道柳湘莲从哪里得知了尤家姐妹和宁国府的关系,(王熙凤和贾琏当然不知道是贾宝玉说秃噜了嘴,泄露了尤家姐妹的底细),一句“你们府里只怕就门口两个石狮子干净”把贾琏说得没了底气,然后就嚷嚷着要退婚。尤三姐被他的态度弄得满腔热情刹那冰冷如铁,伤心之下当着几人的面,借着送还定礼的时机,用鸳鸯剑的雌剑抹了脖子。
尤三姐用死证明了自己的刚烈,柳湘莲后悔不迭,痛哭之下被一名和尚趁虚而入,说动出了家,就此不知所踪,彻底消失在贾府诸人的生活里。
柳湘莲此人王熙凤没能见面,但是贾琏和宝玉嘴里听来的碎片拼凑起来,是个高傲冷静的人。而且,能够和琏二爷玩儿到一起,也能和宝二爷吃喝在一处,看来是个性情学问都拿得出手的人。
只可惜了尤三姐,王熙凤虽然恨尤二姐,但是在见过几面以后,还是觉得尤三姐脱离了贾珍贾蓉乃至贾琏这三个男人的包围,加入寻常人家,也能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当家主妇!
这么刚烈明媚的女子,这辈子可不能让她再重蹈覆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