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坡上的阻击阵地,如同暴风雨中的孤舟,承受着日军越来越猛烈的冲击。
正面河床被MG42的火力暂时封锁,但日军狡猾地利用地形,从两侧陡峭但并非不可攀爬的坡地发起了更猛烈的迂回进攻。
三八式步枪精准的点射和歪把子轻机枪的扫射,子弹啾啾地打在岩石和泥土上,溅起碎石和烟尘,压得人抬不起头。
掷弹筒的榴弹也像长了眼睛,不断落在阵地附近。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迫击炮组的一名装填手被飞溅的弹片削去了半个手掌,鲜血瞬间染红了炮管。
另一名炮手也被流弹击中大腿,倒在地上痛苦翻滚。
“顶住!给老子顶住!”。
林三响的机枪枪管己经打得发红,水冷筒冒着丝丝白气,副射手正手忙脚乱地更换着打空的弹链。
他半边脸被硝烟熏黑,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在滚烫的枪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他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每一次扣动扳机,都带走一片土黄色的生命,但他知道,日军的数量太多了,如同潮水般一波接一波。
张仲麟的手臂也被弹片擦伤,鲜血染红了衣袖。
他顾不得包扎,手枪子弹早己打光,此刻正捡起一支阵亡士兵的中正式步枪,沉稳地瞄准、击发,每一枪都力求毙敌。他眼角的余光死死盯着下方缓慢蠕动的队伍——他们离那片密林,还有最后不到两百米!
就在这时,洼地边缘,几个原本被遗弃、几乎无法行走的重伤员处,发生了令人心胆俱裂的一幕。
一个腹部缠着浸透脓血破布的老兵,看着逼近的日军侧翼小队,眼中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疯狂的光芒。
他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拉开了身边一颗早己准备好的木柄手榴弹的导火索!
“小鬼子!老子祖宗——!”
轰隆!一声巨响在日军小队中间炸开!残肢断臂横飞!
这声爆炸,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跟他们拼了!”
“死也要咬下鬼子一块肉!”
“掩护弟兄们进林子啊!”
洼地里,那些被绝望压垮、几乎放弃抵抗的溃兵们,被这同袍最后决绝的怒吼点燃了!几个原本还能动弹、手里还攥着破旧步枪的士兵,猛地转身,依托着洼地的土坎、石块、甚至是同伴的尸体,对着迂回上来的日军开火了!
他们的枪法或许不准,武器或许老旧,但那绝望中迸发出的血性,却形成了一道短暂而悲壮的火力网!
“砰!砰!”“啪勾!”零散却充满恨意的枪声响起。
一个试图冲上高坡的日军军曹被一颗老套筒射出的子弹击中胸口,愕然倒地。
这突如其来的、来自“猎物”的反抗,让进攻的日军为之一滞。
“好样的!是爷们儿!”高坡上,林三响看得热血沸腾,嘶声怒吼,MG42的咆哮更加疯狂地扫向正面之敌。
张仲麟心头巨震,眼眶瞬间发热。
他知道,这是那些被战争碾碎的人,用生命最后的余烬,为同伴争取一线生机!
他猛地回头,对着下方嘶声力竭地咆哮,声音穿透了枪炮声,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每一个溃兵耳边:
“冲!冲进林子!别回头!快——!!”
这声怒吼,混合着高坡上浴血奋战的枪炮声,以及洼地边缘那绝望而英勇的还击声,形成了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推了一把那濒临崩溃的溃兵队伍。
求生的本能,对袍泽牺牲的悲愤,以及对“88师”番号最后残存的信任,驱使着这支残破的队伍爆发出了最后的潜力。
他们互相拉扯着,搀扶着,甚至爬行着,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不顾一切地涌向那片象征着最后希望的密林!
王砚山一马当先,挥舞着驳壳枪,第一个冲进了林子的边缘,转身对着后面狂吼:“进来!快进来!”
担架被连拖带拽地抬了进去。
周文斌连滚带爬,公文包在灌木丛上刮擦,狼狈不堪地扑进了树林的阴影里。
越来越多的人影,跌跌撞撞地消失在林线的黑暗中。
看到大队终于冲进了林子,张仲麟心头猛地一松,随即又被巨大的紧迫感攫住。
“三响!撤!交替掩护!快!”他对着林三响的方向大吼。
林三响打光了弹链里最后一颗子弹,滚烫的MG42枪口冒着浓烟。他一把抄起机枪,对着仅存的几个还能动的士兵吼道:“带上伤员!撤!迫击炮!炸掉!”
炮组的幸存者奋力将最后一发炮弹塞进炮口,然后猛地一拉击发绳。
“嗵!”
炮弹呼啸着飞向日军最密集的地方。
炮手们毫不犹豫地掀翻了炮架,用枪托狠狠砸向炮管和底座的关键部件,再给管子里塞进一枚手榴弹,然后搀扶着伤员,跟着林三响和张仲麟,连滚带爬地向高坡另一侧冲去——那里是密林的另一个入口。
日军的子弹追着他们的背影啾啾作响,打在树干和泥土上。
掷弹筒的榴弹在他们刚刚离开的阵地上猛烈爆炸。
当张仲麟最后一个扑进茂密的丛林,滚入厚厚的腐叶层中时,他剧烈地喘息着,肺部火辣辣地疼。
他回头望去,高坡上硝烟弥漫,土黄色的身影己经涌上了他们刚刚坚守的阵地。
洼地里,那几个英勇反击的溃兵身影己经消失,只剩下零星的枪声和日军愤怒的吼叫。
他们暂时甩掉了追兵。
但代价是惨重的。
高坡阻击点至少丢下了七八具弟兄的尸体,还有无法带走的迫击炮残骸。
洼地边缘那几位最后反击的袍泽,更是用生命为他们赢得了宝贵的几十秒。
密林深处,光线昏暗。
近两百人的庞大队伍,如同惊弓之鸟,或坐或躺,大口喘着粗气,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汗臭味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伤员的呻吟声此起彼伏。许多人眼神依旧空洞,但其中也多了一丝活下来的茫然和……一丝微弱的光。
王砚山靠在树干上,胸膛剧烈起伏,看着眼前这支庞大却虚弱不堪的队伍,再看看浑身浴血、疲惫不堪的张仲麟和林三响,脸上没有任何收拢了人马的喜悦,只有沉重得化不开的忧虑。
林三响检查着手中滚烫的MG42,确认它还能打响,然后警惕的目光扫过人群,最终落在那抱着公文包、缩在一棵大树根下瑟瑟发抖的周文斌身上。
那眼神,冰冷依旧,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队伍里还有谜团,还有危险。
张仲麟撕下一条布条,草草包扎着手臂的伤口。
他走到担架旁,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徐北,又抬头望向这片幽暗深邃、不知通往何方的丛林。
身后是紧追不舍的日军,身前是未知的险途,身边是近两百名几乎丧失战斗力的残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