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尽全部的意志力压制着身体的颤抖,模仿着尸体的僵硬。
他能感觉到徐北冰冷微弱的呼吸喷在自己脖颈上,那是唯一证明他们还活着的微弱联系。
生与死,就在这身肮脏的伪装和这地狱般的恶臭之下。
背负着罪孽,浸透着污秽。
只为,活下去。
冰冷、肮脏的碎石硌着他的脸颊,混合着硝烟的空气每一次吸入都像刀子刮过喉咙,但此刻,这微弱的空气却是世间最珍贵的救赎。
二嘎子死死压在徐北身上,将自己蜷缩成一个覆盖着土黄色污秽布片的土堆,头颅深埋,脸紧贴地面,连呼吸都凝滞了。
他能清晰地闻到身下徐北身上散发出的、被自己体温微微暖化却又更显浓烈的死亡与污秽气息,与自己身上如出一辙。
这令人作呕的味道,此刻是他们唯一的护身符。
脚步声停住了。
就在几步之外。
手电筒那刺眼、冰冷的光柱,如同毒蛇的信子,缓慢地、带着审视意味地扫过巷角这片狼藉之地。
光线先是停留在离他们最近的那具真正的日军尸体上,惨白的光映照着那张被污水泡得浮肿变形的脸,断裂的刺刀柄在光下反射出一点幽暗的金属光泽。
日语的低语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和警惕传来,似乎在确认身份。
光柱移动了。
二嘎子感到那束光如同实质的火焰,灼烧着他背上湿冷的军装,掠过他因极度恐惧而绷紧、无法抑制细微颤抖的脊背。
光在他沾满污泥和血痂的后颈上停留了一瞬,他能感觉到自己每一根寒毛都在光线下竖起,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声音大得他几乎以为会被对方听见。
他拼命收缩身体,将脸更深地埋进碎石和污物里,指甲抠进冰冷的泥土,牙齿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疼痛是唯一能让他保持僵硬、保持“死态”的锚点。
光柱没有停留太久,移开了。
它扫过徐北被二嘎子身体遮挡了大半的腿脚,扫过他那顶歪斜、同样污秽不堪的屁帘帽边缘,最终落在那顶帽子后方——徐北无力垂落在地上的、沾满污泥的手。
那只手苍白得毫无血色,指尖微微蜷曲,在光柱下显得格外脆弱和……不像活人。
二嘎子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他祈祷徐北不要有任何一丝抽搐,不要发出任何一点呻吟!
“死んだか?”(死了吗?)一个略显粗哑的声音响起,带着战场特有的麻木。
“臭い…化粪池の奴らだ。”(真臭…是化粪池那边的家伙。)另一个声音回应,带着明显的嫌弃,手电筒的光晃了晃,似乎想移开。
“チェックしろ。”(检查一下。)第一个声音命令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
二嘎子的心脏猛地沉到了冰窟底!检查?!他们只要稍微走近,翻动一下,甚至只是踢一脚,他和徐北就全完了!绝望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咽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轟——!!!”
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仿佛就在巷口炸响!
大地剧烈颤抖,碎石和尘土簌簌落下,巨大的气浪裹挟着硝烟和死亡的呼啸,猛地灌满了狭窄的后巷!刺眼的白光瞬间吞噬了一切,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冲击波!
“敵砲撃!”
“掩蔽!”
那两个日军士兵的惊呼被爆炸的巨响瞬间淹没!刺眼的手电光柱在剧烈的震动中疯狂乱晃,最终“啪”地一声砸在地上,熄灭了。
沉重的皮靴声瞬间变得混乱而急促,伴随着惊恐的呼喊和寻找掩体的碰撞声,迅速朝着爆炸传来的相反方向——巷子深处退去,很快被后续爆炸的轰鸣和密集响起的枪声掩盖。
是巷口的战斗!国军的迫击炮?还是日军自己的炮火误击?二嘎子不知道,也根本无暇去想!这突如其来的爆炸是死神的镰刀,也是他们绝境中唯一的生机!
爆炸的余波还在震荡,碎石和尘土不断砸落。二嘎子猛地抬起头,顾不上满脸的污泥和血水,贪婪地大口呼吸着呛人的硝烟空气。
巨大的声浪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眼前发黑,但他知道,机会只有这一瞬!
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猛地从徐北身上弹起来。巨大的恐惧和求生的欲望榨出了身体里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
他双手抓住徐北腋下,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沉重的身体向后拖拽!远离池边,更深地躲进巷角那片被爆炸震塌的断墙残垣形成的、更加黑暗的阴影里。
碎石和瓦砾划破了他的手臂和膝盖,但他感觉不到疼痛。
他将徐北的身体塞进一个相对凹陷的角落,用几块断裂的砖石和杂物勉强遮挡住他的身形。
徐北依旧毫无知觉,像一个沉重的、散发着恶臭的包裹,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那缕游丝般的气息尚未断绝。
二嘎子自己也瘫倒在徐北旁边,背靠着冰冷的断墙,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爆炸后的烟尘和尚未散尽的恶臭。
他侧耳倾听着,巷子深处的枪声和爆炸声变得更加激烈,显然刚才的炮击引发了新一轮的交火。
那两个巡逻兵的声音己经彻底消失了,要么被卷入战斗,要么撤走了。
暂时安全了?
不!这里还是地狱的边缘!
二嘎子低头看着自己和徐北身上那身肮脏、冰冷、如同裹尸布般的日军军装。
恶臭依旧浓烈,但在这硝烟弥漫的死亡巷弄里,似乎不再那么突兀。
这身皮,暂时保住了他们的命,却也像烙印一样,灼烧着他的灵魂。
他厌恶地扯了扯衣领,冰冷的湿布摩擦着皮肤,带来一阵战栗。
北哥…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必须找到干净的水,必须处理伤口,必须…必须让北哥暖和起来!他不能死在这身鬼子的皮里!
二嘎子抹了一把脸,擦掉糊住眼睛的污血和泥浆,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却燃烧着疯狂求生火焰的眼睛。
他望向巷子另一端,那是银行大楼的方向,也是刚才爆炸发生的方向,此刻正被火光和浓烟笼罩。
去那里?无异于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