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艰难地扭过头，看向巷子的另一头——更深、更暗、似乎通往一片未知废墟的深处。黑暗如同巨兽的口，吞噬着一切光线。
但那里，或许有一线生机？或许能避开主战场？或许…能找到一点点水？
没有时间犹豫了！二嘎子挣扎着爬起身，双腿因为脱力和寒冷而剧烈颤抖。
他弯下腰，再次抓住徐北的胳膊，试图将他背起来。徐北的身体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得他膝盖一软，差点再次栽倒。
“北哥…撑住…我带你走…”他嘶哑地低语，声音带着哭腔和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咬紧牙关，腰腹发力，用肩膀顶住徐北的胸膛，终于将这沉重的负担艰难地扛了起来。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屁股和大腿的伤口在摩擦中传来钻心的剧痛，冰冷的军装贴在湿透的内衣上，不断带走他仅存的热量。
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尖上，冰冷湿重的军装裹着身体，不断榨取着所剩无几的热量。二嘎子背着徐北，如同背着一座正在下沉的冰山，在废墟间跌跌撞撞地挪动。他不敢走大路，只敢在断壁残垣和焦黑的梁柱阴影中穿行，朝着那未知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深处。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步，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二嘎子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景物摇晃、重叠。就在他几乎要一头栽倒时，脚下被一个硬物猛地一绊！
“噗通！”
两人重重摔倒在地，二嘎子压在徐北身上，疼得他眼前发黑，几乎晕厥。他挣扎着抬起头，发现自己绊倒的是一截半埋在瓦砾里的腐朽门槛。眼前，是一个几乎被完全摧毁的小院轮廓。院墙坍塌了大半，几间厢房只剩焦黑的骨架和摇摇欲坠的残墙，散发着浓烈的焦糊味和尘埃的气息。然而，在几块歪斜倾倒的巨大房梁和碎裂的土坯墙形成的夹角下，竟然意外地形成了一个相对完整、被阴影完全笼罩的角落！一个狭窄、隐蔽的“洞穴”。
就是这里了！二嘎子心中涌起一股绝处逢生的狂喜，几乎要哭出来。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连拖带拽，将徐北沉重的身体塞进那个黑暗的角落深处。他自己也手脚并用地爬了进去，瘫倒在徐北身边，像离水的鱼一样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深入骨髓的寒冷。
黑暗和暂时的遮蔽带来了一丝虚幻的安全感。二嘎子靠着冰冷的土坯墙，感觉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伤口在寒冷和疲惫的麻木后，开始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他摸索着徐北的手腕，脉搏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但好在，还在跳。
“水…北哥…得找水…”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喉咙里火烧火燎。目光在黑暗中艰难地搜寻。
就在这时，他全身的寒毛瞬间炸起！
角落最深处，那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不是老鼠！那阴影的轮廓…像是…蜷缩着的人形！
二嘎子的心脏骤然停跳，猛地屏住呼吸，身体瞬间绷紧如弓弦！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腰间——那里空空如也，他的刺刀早己遗失在化粪池的污秽中。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难道这里还有鬼子？还是…别的什么？
黑暗中，那蜷缩的阴影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存在，猛地瑟缩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受惊小兽般的呜咽。
是个女人？！
二嘎子瞪大了眼睛，努力适应着黑暗。借着从废墟缝隙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月光，他勉强看清了角落里的景象。
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女人，紧紧蜷缩在墙角。她的头发像枯草般纠缠在一起，脸上满是污垢和泪痕干涸的沟壑，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睁得极大，里面充满了极致的惊恐、绝望和一种近乎疯狂的麻木。她瘦骨嶙峋，破烂的单衣下，肋骨清晰可见。而最让二嘎子心头剧震的是——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同样破烂的布片裹着的、小小的襁褓！襁褓里，一个婴儿正不安地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的、像小猫一样的哼唧声。
婴儿！
二嘎子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的景象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剜开了他记忆深处最痛的伤口。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被炮弹气浪掀飞的、同样抱着婴儿的妇女…那飞溅的鲜血和布片…母亲临死前绝望的眼神…
“娘…”一个破碎的音节，不受控制地从他干裂的嘴唇里溢出。
那女人显然也被二嘎子身上那身肮脏的日军军装吓坏了。当她看清那土黄色、沾满污秽和血渍的轮廓，尤其是那顶标志性的屁帘帽时，她眼中的惊恐瞬间化作了刻骨的仇恨和濒临崩溃的疯狂！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从她喉咙里挤出，她猛地将怀里的婴儿搂得更紧，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枯瘦的手指死死抠进身下的泥土里，眼神死死盯着二嘎子，充满了不顾一切的疯狂和敌意。“鬼子！鬼子！”她用嘶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重复着，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血泪。
二嘎子瞬间明白了她的恐惧来源——这身该死的皮！他下意识地想开口解释，想撕掉这身衣服，但喉咙像被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怪响。他慌忙抬手，想要去摘头上的屁帘帽，证明自己不是鬼子。
然而，就在他抬手的瞬间，他的目光扫过女人身后的角落，瞳孔猛地收缩！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东西！
一个破旧的、边缘磕碰得凹凸不平的铁皮桶！桶壁上凝结着水珠，桶底，竟然映着一点微弱的、珍贵的水光！大约有小半桶！
水！
是干净的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能救命的液体！
狂喜和巨大的生存渴望瞬间压倒了恐惧和解释的冲动。二嘎子的眼睛死死盯住了那只桶，呼吸变得粗重。北哥需要水！再不喝水，北哥就真的要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