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架被麻三和狗娃抬起,每一次颠簸都让徐北发出痛苦的闷哼。
老李抱着婴儿,指挥着还能动的伤员相互搀扶,架起昏迷的王胡子。
他们冲出摇摇欲坠的金库残骸,冲入外面更加狂暴的炮火炼狱。
硝烟刺鼻,弹片横飞,大地在脚下疯狂颤抖。
担架上,徐北在剧烈的颠簸和撕心裂肺的痛楚中,那紧闭的眼皮缝隙里,终于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一条细线!
浑浊、茫然、充满了无边痛苦和巨大空洞的瞳孔,第一次映入了这个残酷而陌生的世界——摇晃的天空被浓烟和火光染成污浊的暗红色,破碎的建筑物如同狰狞的巨兽骸骨,呛人的硝烟灌入鼻腔,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撕裂着耳膜,身下担架每一次颠簸都带来骨骼碎裂般的剧痛…
“呃…啊…” 一声比之前更清晰、带着无尽困惑和生理性痛苦的呻吟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
他“活”过来了。
但等待他的,是血肉模糊的战场,是支离破碎的身体,是失去的记忆,是昏迷的恩人,是脆弱的婴儿,还有那深埋在冰冷玉佩深处、随时可能复苏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怖债务深渊。
活下去,成了比死亡更加残酷的考验。
污浊、摇晃的暗红色天空,破碎狰狞的巨兽骸骨般的建筑轮廓,刺鼻得令人作呕的硝烟味,撕裂耳膜的爆炸轰鸣,还有那深入骨髓、仿佛要将灵魂都碾碎的剧痛…这一切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烙进徐北刚刚撬开一丝缝隙的混沌意识里。
“呃…啊…” 呻吟声不受控制地从他干裂的嘴唇里挤出,带着生理性的痛苦和无尽的迷茫。
每一次担架的颠簸,都像有无数把钝刀在他后背那团模糊的“烂肉”上反复切割、搅动。
他想蜷缩,想逃避,但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被粗糙的布条死死捆在冰冷的担架上,动弹不得。
每一次试图呼吸,都伴随着胸腔深处火辣辣的撕裂感和浓痰堵塞的窒息感。
“兄弟!撑住!就快到了!” 抬着担架前端的麻三嘶吼着,声音在爆炸的间隙里破碎不堪。
他脸上全是汗水和烟灰混合的泥浆,脚步踉跄,每一次爆炸的冲击波都让他和后面的狗娃几乎摔倒。
“稳…稳点!” 后面的狗娃声音带着哭腔,拼尽全力稳住担架,眼睛死死盯着徐北因剧痛而扭曲、沾满污泥的脸。
徐北浑浊、空洞的瞳孔努力聚焦,试图理解眼前晃动的一切。
破碎的军装…陌生的面孔…震耳欲聋的炮火…还有…还有这无边无际、几乎要淹没他刚刚复苏意识的剧痛…
这是哪里?
他是谁?
发生了什么?
巨大的空白和撕裂般的痛楚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混沌的漩涡,几乎要将那刚刚凝聚起来的一点点自我意识再次撕碎。
“…谁…” 他艰难地翕动着嘴唇,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声音微弱得被爆炸声瞬间淹没。
没有人听见。
或者说,没有人顾得上回答。
他们正在一片被炮火反复耕耘过的死亡地带穿行。
弹坑如同地狱的入口,随处可见焦黑的残肢断臂和被炸得支离破碎的武器残骸。
子弹尖啸着从头顶飞过,迫击炮弹在不远处炸开,掀起混合着血肉的泥土。
“低头!快!” 老李抱着用破布裹紧的婴儿,嘶哑地咆哮着,同时猛地扑倒在地。
麻三和狗娃也立刻匍匐,将担架尽可能放低。
噗噗噗!一串机枪子弹扫过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打在身后的断墙上,溅起一串火星和碎屑。
婴儿在布包里发出惊恐的呜咽。
徐北被这剧烈的动作牵扯到伤口,痛得眼前发黑,差点再次晕厥过去。
冰冷的泥土和血腥味首接灌入他的口鼻。
混乱中,他涣散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周围。他看到旁边地上,两个士兵架着一个昏迷不醒、满脸血污、身形魁梧的汉子。
那汉子紧闭着眼,脸色死灰,胸口微弱的起伏几乎看不见。
一股莫名的、强烈的悸动毫无征兆地刺穿了徐北的剧痛和迷茫!
虽然完全不记得,但潜意识深处仿佛有个声音在呐喊:是他!
是他把自己从某个比死亡更黑暗的地方拖出来的!他很重要!不能死!
“…他…” 徐北挣扎着想抬起手指向王胡子,但手臂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捆住,只换来一阵更剧烈的抽搐和呻吟。
“胡子!王胡子!” 老李在爆炸间隙爬起来,焦急地看向被架着的王胡子,声音带着绝望的恐惧。
王胡子被刚才玉佩超载的反噬伤得太重了,七窍流血,精神濒临崩溃,此刻在剧烈的颠簸和惊吓中,那本就微弱的气息更是如同风中残烛。
“老李!胡子哥不行了!” 架着王胡子的一个士兵带着哭腔喊。
“不能停!走!快走!” 老李目眦欲裂,看了一眼气息奄奄的王胡子,又看了一眼担架上痛苦挣扎、眼神茫然的徐北,再低头看看怀中呜咽的婴儿,巨大的悲怆和责任感几乎将他压垮。
他猛地一挥手,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咆哮:“走!都跟上!到前面那个半塌的磨坊!快!”
队伍再次在死亡的边缘挣扎前行。徐北躺在担架上,每一次颠簸都像酷刑。
他放弃了思考“我是谁”、“这是哪里”这些宏大而空洞的问题,所有的意识都被迫集中在对抗那无孔不入的剧痛和维持最基本的呼吸上。
后背的伤口在奔跑的颠簸中再次撕裂,温热的液体渗透了粗糙的包扎布,带来一阵新的、尖锐的灼烧感。
他感觉自己的肺像个破风箱,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胸腔深处尖锐的摩擦和阻塞,浓痰堵在喉咙口,窒息感越来越强。
“…痛…憋…” 他断断续续地呻吟着,声音嘶哑破碎,眼神因为缺氧而开始涣散。
“老李!徐兄弟不行了!喘不上气!” 狗娃惊恐地发现徐北的脸色正迅速由苍白转向青紫,胸口剧烈起伏,却吸不进多少气。
老李闻声回头,心猛地一沉!徐北刚刚复苏,身体极度虚弱,加上贯穿伤导致的肺部损伤和浓痰堵塞,在这样剧烈的颠簸下,随时可能窒息而死!他迅速扫视周围——还在炮火覆盖区!根本不可能停下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