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琉璃盏碎·十三岁的永夜
十三岁的林欣缘，正站在人生最璀璨的光晕里。
水晶吊灯将偌大的宴会厅泼洒成一片流动的星河，空气里浮动着昂贵的香槟气泡与奶油蛋糕的甜香。今天是她的生日，更是父母林正峰与苏韵结婚十五周年的纪念日。巨大的三层翻糖蛋糕上，栩栩如生的琉璃盏模型晶莹剔透，那是父亲亲手设计的得意之作，也是送给母亲的周年礼物，此刻正折射着满室流光，像她此刻的人生——剔透、无瑕、被宠爱稳稳托起。
“祝我们的小公主，生日快乐！”父亲林正峰的声音洪亮温暖，带着商场上磨砺出的沉稳，此刻却只剩下纯粹的宠溺。他俯身，将一枚镶嵌着粉钻的小皇冠轻轻戴在欣缘精心编好的发辫上。钻石冰凉，父亲的手掌却滚烫。
母亲苏韵穿着一袭月白色旗袍，气质温婉如画，她笑着将欣缘揽进怀里，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带着馨香的吻：“我的缘缘，又长大一岁啦。爸爸妈妈永远爱你。”那怀抱的暖意，几乎让欣缘融化。
满堂宾客皆是锦城有头有脸的人物，笑容满面，祝福声此起彼伏。欣缘穿着缀满碎钻的纱裙，像一只误入凡间的精灵，在父母的簇拥下，脸颊因兴奋和羞涩染上醉人的红晕。她踮起脚尖，试图去够蛋糕顶端那颗象征圆满的琉璃糖珠。
就在这时，人群边缘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少年顾承泽穿着一身挺括的黑色小礼服，额发微湿，显然是匆匆赶来。他比欣缘高出大半个头，清俊的眉眼己初具日后深邃的轮廓，此刻微微蹙着，越过人群，目光精准地落在欣缘身上。看到她在父母身边明媚如朝阳的笑容，他紧抿的唇角才不易察觉地放松下来，从侍者盘中拿起一杯果汁，安静地站在稍远的地方，像一座沉默守护的灯塔。他是顾氏集团的长孙，也是欣缘从小一起长大的“承泽哥哥”。
“欣缘，”父亲笑着将她抱起来一点，让她能够轻松触到那颗琉璃糖珠，“来，许个愿，然后把它摘下来。”
欣缘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般的阴影。她双手合十，嘴角噙着最甜美的笑意，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愿爸爸妈妈永远健康，永远开心，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呼——” 她鼓起腮帮子，用力吹熄了数字“13”蜡烛顶端的火焰。小小的火光熄灭，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她伸出手指，带着无限的期待和雀跃，指尖终于触到了那颗冰凉圆润的琉璃糖珠。
就在她小心翼翼地将糖珠从蛋糕顶端摘下的瞬间——
“砰！！！”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能撕裂灵魂的巨响，毫无预兆地、粗暴地撞碎了满室的欢声笑语！那声音并非来自宴会厅内，却带着毁灭性的穿透力，让整个空间都为之震颤。
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金属被强行扭曲撕裂的尖锐噪音！玻璃碎裂的哗啦声如同暴雨倾盆！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笑容僵在脸上，所有声音戛然而止。香槟杯从侍者颤抖的手中滑落，摔在地上，粉身碎骨，如同一个不祥的预兆。欣缘指尖捏着那颗刚摘下的琉璃糖珠，温热的触感还在，可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彻骨的恐惧，毫无缘由地、瞬间攥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怎么回事？”
“天啊！外面……”
惊疑不定的低语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宴会厅厚重的雕花大门被人猛地撞开，父亲林正峰的助理王叔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平日一丝不苟的西装沾满了灰尘，甚至还有几点刺目的暗红！他死死盯着人群中心的林正峰和苏韵，眼神里是巨大的惊恐和难以置信的绝望。
“林……林总……苏总……”王叔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带着血沫，“车……车子……环山公路……下山弯道……失控的货车……”
他再也说不下去，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下去。
“轰——” 欣缘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爸爸妈妈！爸爸妈妈刚才说……蛋糕切完，要去山顶看星星！他们开的是那辆爸爸最喜欢的黑色宾利！
那颗刚摘下的琉璃糖珠，从她骤然失力、冰冷麻木的指尖滑落，无声地坠向光滑的大理石地面。
“叮——”
清脆得令人心碎。
糖珠碎裂成无数细小的、晶莹的粉末，在璀璨的灯光下西散飞溅，像一场骤然而至的、冰冷的琉璃雪。它们映照着欣缘骤然失去所有血色的、惊恐到极致的小脸，映照着母亲苏韵瞬间煞白如纸、捂住嘴发出无声呜咽的绝望，映照着父亲林正峰挺拔身躯猛地一晃、眼中神采顷刻熄灭的灰败。
“爸！妈——！！！” 欣缘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那不是属于十三岁女孩的声音，而是被生生撕裂灵魂的悲鸣。她像一只被箭射中的小鹿，猛地推开面前碍事的人群，不顾一切地朝着大门的方向冲去！纱裙的蕾丝边勾住了椅角，刺啦一声裂开，她重重摔在地上，膝盖磕得生疼，却感觉不到任何痛楚，只有心脏被无形之手狠狠捏碎、窒息的剧痛。
“欣缘！” 少年顾承泽的声音穿透混乱，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他几乎是撞开挡路的人，几步冲到欣缘身边，毫不犹豫地俯身，用尽全身力气将在地上徒劳挣扎、哭喊得撕心裂肺的女孩紧紧抱了起来。她的身体在他怀里剧烈地颤抖，冰冷得像一块寒冰，眼泪汹涌而出，瞬间浸透了他胸前的礼服。
“放开我！我要去找爸爸妈妈！放开我！” 欣缘像一头受伤的小兽，疯狂地踢打挣扎，指甲在他手臂上划出血痕。她的眼神空洞又狂乱，只死死盯着那扇洞开的大门，仿佛能透过门看到那地狱般的场景。
顾承泽的手臂如同铁箍，将她死死禁锢在怀中，他的下颌线绷得死紧，脸色同样苍白得吓人，抱着她的手臂却在不可抑制地微微发抖。他低下头，嘴唇几乎贴在她被泪水浸透的冰凉发顶，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少年人强行压抑的、令人心碎的哽咽和决绝：“别怕…欣缘…别怕…我在！我在这里！”
“承泽哥哥……”欣缘在他怀里猛地一颤，像是被这熟悉的声音和怀抱短暂地拽回了一点意识，她抬起泪眼模糊的脸，对上少年那双盛满了巨大惊痛却强作镇定的眼睛，那里面映照着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倒影。她所有的挣扎和力气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黑暗，排山倒海般袭来。
“啊——！！！” 她发出一声更凄厉、更绝望的哀嚎，身体在他怀中彻底下去，小小的头颅无力地垂落在他肩上。那颗破碎的琉璃糖珠的粉末，还残留在冰冷的地面上，被混乱的脚步踩踏、碾磨，最终混入尘埃，如同那个永远凝固在十三岁生日的、琉璃般璀璨的梦。
顾承泽抱着怀中失去意识、轻得像一片羽毛的女孩，一步步走向那扇如同吞噬了所有光明的、通往未知地狱的大门。璀璨的宴会灯光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寂而沉重的影子。喧嚣远去，只有怀中女孩微弱的、痛苦的抽噎声，和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死寂的空气里沉重地回荡着。
门外，是深沉的、吞噬了一切的夜色。警笛凄厉的呜咽声，由远及近，撕破了锦城这个本该沉醉在香槟与祝福之夜的宁静。那声音尖锐地扎进每个人的耳膜，也彻底宣告了林欣缘琉璃人生的终结。
永夜，降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