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琪那句“明码标价”像根冰刺,扎在李文渊心口,搅得他彻夜难眠。Linda充满诱惑的商业蓝图,严教授冰冷的训斥,论坛上喧嚣的“灵魂画手”,还有那幅在宿舍角落沉默流淌着颜料的《混沌》…所有画面在脑中撕扯。最终,他给Linda发了一条措辞谨慎的短信:“谢谢您的厚爱,我需要时间考虑创作方向。” 暂时按下了那颗蠢蠢欲动、渴望被聚光灯照耀的心。
艺术节的通知如同炸弹,在“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炸开。今年主题:“跨界·共生”,要求作品必须由不同专业学生合作完成,并明确鼓励“打破常规思维”。
莫莫拿着平板,眼镜片反射着精算师般的光芒,在宿舍中央发表“战略宣言”:
“同志们!风口!巨大的风口来了!” 他点开论坛上关于李文渊和苏琪的热帖截图,“‘灵魂画手’李文渊,热度指数S级!‘噪音核爆’苏琪,话题性A+!两者结合?那就是核弹级的流量炸弹!” 他猛地将平板转向李文渊和阿飞,“合作项目:《感官风暴》!视觉(李文渊)与听觉(苏琪乐队)的终极碰撞!必将引爆艺术节,载入史册!”
“卧槽!妙啊!” 阿飞第一个跳起来,激动地挥舞着沾满泥巴的拳头,“混沌的色彩!撕裂的音浪!这才是真正的艺术!原始力量的交响!干!必须干!”
老白推着眼镜,眼中闪烁着学术狂热:“视觉与听觉通感理论的完美实践场!跨媒介艺术表达的绝佳样本!我负责撰写理论支撑!”
李文渊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什么?!跟那个…那个‘噪音狂魔’合作?不行!绝对不行!” 他想起排练室甩上的门和那句冰冷的“啧”,头皮发麻,“我会聋的!我的画会被震碎的!”
“聋?那是灵魂的洗礼!” 阿飞一把搂住李文渊的脖子,力道之大让他翻白眼,“想想看!你的颜料在她的吉他嘶吼中狂舞!多带劲!”
“李文渊,” 莫莫扶了扶眼镜,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算计,“这是最优解。苏琪那边,阿飞负责搞定。我们需要她的‘噪音’来引爆你的‘混沌’,这是双赢!艺术节金奖的奖金…” 他意味深长地停顿,“够你买一卡车颜料,不用再被阿飞‘天赐’了。”
在阿飞的生拉硬拽和莫莫的“奖金诱惑”下,李文渊像赴刑场一样,被拖到了“锈蚀齿轮”乐队的地下排练室。推开那扇隔音效果堪忧的铁门,狂暴的音浪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他的耳膜和胸口!鼓点密集如暴雨,贝斯低沉如地吼,最要命的是那撕裂般的电吉他失真音效,正是苏琪手中那把凶器发出的。
苏琪站在中央,紫色挑染在昏暗的灯光下跳动,皮衣上的铆钉反射着冷硬的光。她闭着眼,身体随着节奏激烈地甩动,长发飞扬,如同陷入某种癫狂的献祭。
阿飞扯着嗓子吼:“苏琪!暂停一下!给你带合作伙伴来了!”
音乐戛然而止,留下一片令人耳鸣的寂静。苏琪睁开眼,汗湿的额发贴在脸颊,眼神锐利如刀,扫过阿飞,最终钉在捂着耳朵、一脸痛苦面具的李文渊身上。
“合作伙伴?” 她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拨片在指间灵活地翻转,“就他?那个把人体画成克苏鲁、把食堂搞得像凶案现场的‘灵魂画手’?” 她走到李文渊面前,带着一股热浪和淡淡的汗味,“怎么?你的‘灵魂’没被画廊买断,跑来污染我的声音了?”
李文渊被她的气势逼得后退半步,梗着脖子反击:“谁污染谁?你这分贝,放外面就是扰民!环保局都要开罚单!还‘声音’?纯粹是物理攻击!”
“物理攻击?” 苏琪嗤笑,指尖猛地划过吉他弦,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总比你那些用番茄酱和鬼画符糊弄人的‘艺术’强!至少我的声音,够真!够痛!”
“你懂个屁的艺术!” 李文渊被戳到痛处,火气也上来了,“颜料怎么了?颜色就是情绪!线条就是心跳!比你们这堆只会制造耳鸣的废铁强!”
“废铁?!” 乐队贝斯手不干了。
“颜料疯子!” 鼓手敲了下镲片抗议。
眼看火药桶要炸,阿飞赶紧跳到中间,张开双臂:“停!停!都是自己人!艺术!都是为了艺术!” 他转向苏琪,一脸夸张的诚恳,“琪姐!文渊兄的‘混沌’需要你的‘噪音’点燃!你的‘核爆’也需要他的‘色彩’铺陈舞台!想想艺术节的舞台!想想那山呼海啸的尖叫!想想…奖金!”
苏琪冷冷地瞥了李文渊一眼,又看看阿飞,拨片在指尖转了个花:“行啊。想合作?可以。” 她指了指排练室角落一堆废弃的金属零件、破旧音箱壳,“他的‘艺术’,就从给这些‘废铁’上色开始吧。让我看看,‘灵魂画手’除了糟蹋画布和食堂,还能不能玩点别的。” 语气充满了挑衅和看戏的意味。
李文渊看着那堆散发着机油味的破烂,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但莫莫“奖金”的眼神和阿飞“大局为重”的口型在他脑中盘旋。他咬牙,抓起一罐喷漆,恶狠狠地走向那堆“废铁”,内心咆哮:“上色就上色!老子给你喷个五彩斑斓的黑!噪音污染源!”
合作,在互相鄙视和暗中较劲中艰难启动。
李文渊的装置构想是用废旧轮胎、彩色铁丝网和荧光颜料,构建一个“工业废墟重生花园”,象征生命力在荒芜中的绽放。
苏琪则坚持要加入巨大的、扭曲的金属管道作为“乐器”,让乐手用铁锤、铁链敲击,发出刺耳、混乱、充满破坏性的噪音,表现“挣扎与毁灭”。
第一次方案讨论就崩盘。
在临时搭建的创作工棚里,灾难接连上演:
* 李文渊刚用铁丝小心翼翼缠绕出一个“生命之树”的骨架,苏琪调试一根悬挂的锈蚀铁管,“哐当!”一声巨响,铁管脱落,精准地砸在“树”上,瞬间将其砸成“生命之饼”。
* “苏琪!!!” 李文渊看着自己半天的心血变成废铁,目眦欲裂。
* “意外。” 苏琪耸肩,毫无诚意,顺手抄起铁锤敲了下另一根管子,发出震耳欲聋的“Duang——!”,震得李文渊刚粘好的一个荧光轮胎“噗通”滚落。
* 李文渊气急败坏,抓起一桶荧光粉红颜料,想给苏琪心爱的效果器来个“粉红惊喜”,结果脚下一滑,颜料桶脱手,大半桶粘稠的粉红液体“哗啦”泼在苏琪刚搬进来的、用来制造“毁灭音效”的旧铁皮鼓上!鼓面瞬间被染成一片辣眼睛的死亡芭比粉!
* “李文渊!!!我的鼓!!!” 苏琪看着自己心爱的、充满岁月斑驳感的“战鼓”变成粉红甜心,气得抄起一根铁链就要抽过去。
* “冷静!琪姐!文渊兄!这都是艺术!混沌的艺术!” 阿飞奋不顾身地扑上去抱住苏琪的腰。
* 莫莫则举着平板,对着被砸扁的“树”、滚落的轮胎、粉红的鼓疯狂拍照,嘴里念念有词:“意外损耗计入成本…粉红鼓或将形成反差萌记忆点…”
* 老白蹲在角落,对着泼洒的粉红颜料痕迹和扭曲的铁丝,在小本本上飞速记录:“色彩对暴力符号的解构…物质偶然性对创作意图的颠覆…”
工棚里鸡飞狗跳,颜料与铁锈齐飞,怒吼与噪音共鸣。两人像两只炸毛的斗鸡,互相瞪视,喘息粗重。合作?简首是一场行为艺术级别的灾难!
又一次激烈争吵后,苏琪摔门而去。工棚里一片狼藉,只剩下浓烈的松节油、机油和粉红颜料混合的怪异气味。李文渊筋疲力尽地坐在地上,背靠着一只冰冷的轮胎,手里无意识地捏着一小截废弃的吉他弦。
角落里,一台破旧的收音机不知被谁打开,正播放着一首舒缓的蓝调爵士,慵懒的萨克斯风流淌在混乱的空间里。
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那蓝调太抓人,李文渊烦躁的心竟奇异地平静下来。他盯着对面墙上苏琪乐队废弃的、画满涂鸦的旧海报。看着看着,手指仿佛被那旋律牵引,他鬼使神差地捡起地上半截炭笔,在废弃海报的空白背面,无意识地涂抹起来。
线条不再狂野,而是随着萨克斯风的起伏,变得流畅、律动,带着一种压抑后释放的、奇特的节奏感。他画着画着,忘记了愤怒,忘记了苏琪,忘记了《感官风暴》,只沉浸在指尖与粗糙纸面摩擦的沙沙声和流淌的音乐里。
不知过了多久,工棚的门被轻轻推开。苏琪去而复返,脸上余怒未消,手里拎着两罐冰啤酒。她刚想开口,目光却被墙上的涂鸦吸引。
昏黄的灯光下,炭笔的线条在废弃海报上蜿蜒游走,时而紧绷如琴弦,时而舒展如烟圈,奇异地捕捉住了刚刚那首蓝调爵士的慵懒、忧郁与一丝隐秘的渴望。那不再是混乱的“混沌”,而是一种…无声的韵律。
苏琪的目光从涂鸦移到坐在地上、神情专注甚至有些恍惚的李文渊身上。他沾着粉红和铁锈的手指捏着炭笔,随着脑中残留的旋律轻轻点着地,整个人仿佛融入了这片混乱中的静谧角落。
她没说话,脸上的怒意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探究的专注。她轻轻放下啤酒罐,走到墙边,手指拂过那些新鲜的炭笔痕迹,仿佛能触摸到那无声的节奏。
然后,她走到角落,拿起她那把电吉他,没有插电。指尖轻轻拂过琴弦,拨动。一声低沉、干净、带着共鸣的泛音,如同水滴落入寂静的湖面,在工棚里轻轻荡漾开来。
李文渊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得不像苏琪的琴音惊动,茫然地抬起头。
西目相对。
没有争吵,没有嘲讽。昏黄的灯光下,只有墙上律动的涂鸦,空气中残留的蓝调余韵,和苏琪指尖流淌出的、与涂鸦情绪完美契合的、即兴的、纯净的旋律。
李文渊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着苏琪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的阴影,看着她在琴弦上专注跳跃的手指,第一次发现,这个“噪音污染源”安静下来拨弄琴弦的样子,竟有种…脆弱而迷人的力量。
他下意识地,重新拿起炭笔,在涂鸦的留白处,随着她即兴的旋律,添上几道更深的、带着回响般的笔触…
这一刻,工棚的混乱、之前的争吵、商业的诱惑、教授的苛责…仿佛都被隔绝在外。只剩下炭笔的沙沙声,吉他纯净的泛音,和两道在无声中奇异共振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