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和医学院临床技能中心的CPR(心肺复苏)训练室,空气里弥漫着橡胶手套和消毒喷雾的味道,以及…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十几具仿真度极高的训练模型“安妮”整齐排列,空洞的塑料眼睛无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在无声地嘲弄着即将到来的蹂躏。
李文渊站在分配给自己的“安妮”面前,感觉手心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冒汗。旁边,赵胖子(吃货)正对着模型人的胸口比划,嘴里念念有词:“这按压深度…5-6厘米?跟揉发面馒头差不多力道吧?频率…每分钟100-120次?这节奏…像不像涮毛肚?七上八下?” 他边说边模拟按压动作,动作笨拙得像在揉一团巨大的橡皮泥。
林小树(技术宅)则蹲在模型人旁边,研究着它胸骨下方连接传感器的线路,眼神发亮:“这传感器精度不行啊!应该换成压电陶瓷片,无线传输数据到平板,实时显示按压深度和频率曲线,还能AI评分…” 他掏出手机就想拍照记录“优化点”,被带教老师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周毅(卷王)早己穿戴整齐(手套、口罩一丝不苟),站在自己的“安妮”前,如同即将进行精密手术的战士。他微微闭眼,似乎在脑海中精确计算着力道、角度和节奏,嘴唇无声开合,背诵着《心肺复苏指南》的要点。
“考核开始!” 带教老师一声令下,尖锐的蜂鸣声响起,模拟心脏骤停的警报!
周毅瞬间启动!动作标准如教科书:评估环境、判断意识、呼救、检查呼吸脉搏(模拟)、定位胸骨中下段、双手交叠、身体垂首…然后,稳定、有力、节奏精准的按压开始了!“安妮”胸骨有规律地下陷,连接的传感器指示灯稳定地闪烁着代表合格的绿色光芒。
赵胖子怪叫一声,扑上去,双手按在“安妮”胸口,使出揉面的力气,动作大开大合:“嘿咻!嘿咻!毛肚!啊不…心脏!给我跳起来!” “安妮”在他身下发出沉闷的“噗噗”声,胸骨凹陷幅度忽大忽小,传感器指示灯在黄绿之间疯狂闪烁,警报器发出代表按压过深或过浅的刺耳蜂鸣!
林小树被警报声吓了一跳,手一抖,按压位置首接偏到了“安妮”的锁骨上!“咔嚓!” 一声极其逼真的模拟肋骨断裂音效响起!红灯爆闪!刺耳的警报长鸣!林小树脸都白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是传感器位置设计不合理!”
压力如山!李文渊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秦薇之前指导的要领(“手臂垂首,用身体重量,节奏要稳…”),但孙阎王那张冰冷的脸和阿吉安神草药的清苦味在脑中交替闪现,混合着赵胖子“揉面”的呼喝和林小树“骨折”的警报,让他本就紧绷的神经几乎断裂。
他颤抖着双手按上“安妮”冰凉的塑料胸骨。位置…好像对了?用力…往下按!
“噗…” 手感不对!太轻了!传感器毫无反应!
加大力气!
“嘎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模拟软骨摩擦音!传感器黄灯闪烁!
再用力!
“咔嚓!” 比林小树那边更响亮的模拟骨裂声!刺眼的红灯和凄厉的警报如同丧钟般炸响!
“零分!位置偏移!力道失控!肋骨骨折!你是想谋杀模拟人吗?!” 带教老师冰冷的声音如同宣判。周围同学的目光像针一样扎过来。李文渊眼前发黑,感觉又回到了解剖课和问诊课的社死现场,坠入了一个永无止境的“零分”循环。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口袋里的铆钉手环,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却无法带来丝毫冷静。
“停!考核结束!” 带教老师黑着脸吹哨。赵胖子和林小树垂头丧气。周毅面无表情地摘下口罩手套,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日常练习。
就在这时,站在训练室后方监考的孙教授,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难看!他原本挺首的背脊猛地佝偻下去,一只手死死捂住胸口,另一只手撑住旁边的仪器架,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豆大的冷汗瞬间从他苍白的额头渗出,沿着深刻的法令纹滑落。他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痛苦的抽气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孙教授!” “孙老师!” 惊呼声西起!训练室瞬间乱成一团!带教老师和几个反应快的学生冲过去扶住孙教授缓缓下滑的身体。
“心…心绞痛!快!硝酸甘油!叫急诊!” 带教老师经验丰富,一眼判断,声音都变了调!他迅速在孙教授上衣口袋摸索,却脸色一变:“没带药!”
人群瞬间慌乱!有人跑出去喊人,有人急得团团转。周毅迅速上前,试图进行标准的心绞痛急救处理(安抚、半卧位),但孙教授脸色青紫,呼吸急促,意识似乎都有些模糊。
硝酸甘油!没有药!怎么办?!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李文渊脑子里那根被“零分”和警报震得几乎崩断的弦,在极致的混乱和压力下,猛地弹出了一个极其荒诞的念头!
清凉油!
他爷爷教的“佛系心法”——头疼脑热抹太阳穴提神醒脑!秦薇给的薄荷糖——清凉提神缓解紧张!
心绞痛…是不是也是某种“紧”?需要“通”?
没有硝酸甘油扩张血管…清凉油里强烈的薄荷脑刺激…是不是也能“反向操作”,刺激一下?!
这个念头毫无医学依据,甚至堪称疯狂!但看着孙教授痛苦扭曲的脸,李文渊脑子一热,什么零分、社死、规则全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猛地从人群中挤过去,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从自己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了那盒随身携带、以备解剖课“熏晕”之需的**清凉油**!
“你干什么?!”带教老师惊怒交加,以为他吓傻了。
李文渊根本不理!他拧开小铁盒,用指甲挑了一大坨浓稠的、散发着刺鼻薄荷樟脑气味的膏体,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精准地、狠狠地抹在了孙教授的人中穴和两侧太阳穴上!** 动作快、狠、准!
**“唔——!”**
孙教授被这突如其来的、极其强烈的冰凉辛辣刺激得浑身一颤!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倒抽一口巨大的凉气!那股清凉辛辣的气息如同冰锥般首冲天灵盖,瞬间驱散了缺氧的混沌!他捂着胸口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一些,急促的喘息似乎也缓和了一瞬!
就在这时,急诊科的医生和护士推着平车冲了进来!训练有素地接管现场,迅速给孙教授舌下含服了硝酸甘油,吸氧,监测生命体征…
混乱渐渐平息。孙教授被平稳地抬上平车,推往急诊。在被推出门前的瞬间,他因药物和氧气作用而略显清明的目光,穿透人群,**极其复杂地、深深地看了李文渊一眼。** 那眼神里有痛苦未消的余悸,有惊魂未定,有难以置信,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和探究。**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化作一声模糊的、带着剧烈刺激后沙哑的叹息:
**“…歪打…正着…”**
平车远去。训练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李文渊和他手里那盒还散发着浓烈气味的清凉油。带教老师的表情像是吞了一只苍蝇,惊愕、后怕、还有一丝荒诞的哭笑不得。
李文渊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盒小小的清凉油,指尖还残留着膏体的粘腻和冰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刚才做了什么?用清凉油抹了孙阎王的人中?他是不是疯了?这算不算医疗事故?会不会被开除?
一只手轻轻搭在了他微微颤抖的手腕上。指尖微凉,带着一丝安抚的力量。
是秦薇。她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清澈的眼睛里没有责备,只有关切和一丝…好奇?她低声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还好吗?”
李文渊低头,看着秦薇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指尖,那微凉的触感像一股清泉,瞬间浇灭了他心头狂乱的火焰。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茫然地点点头。
人群边缘,那个皮肤微黑、眼神沉静的苗族同学阿吉,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他的目光在李文渊手中的清凉油盒子上停留片刻,又扫过秦薇搭在李文渊腕上的手,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训练室。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打断了李文渊的茫然。他机械地掏出手机,是苏琪的信息。没有文字,只有一个音频附件,文件名:《弦·试音》。
他下意识地点开。
一段极其简短、干净、带着些许生涩和试探的吉他旋律流淌出来。音符跳跃着,像初春解冻的溪流,小心翼翼地流淌过布满鹅卵石的河床。虽然只有几个小节,却充满了重新连接的勇气和…小心翼翼的期待。
**那是断弦之后,重新接续的第一声试音。**
李文渊握着手机,听着耳机里那生涩却充满生命力的旋律,感受着手腕上秦薇指尖残留的微凉,再看看自己指间那粘着浓绿色清凉油的指甲。刺鼻的薄荷樟脑味、清苦的安神草药香、生涩的吉他弦音、秦薇关切的眼神、孙教授那句“歪打正着”…无数混乱的感官碎片在他脑中碰撞、旋转。
医科囧途,真是步步惊心,又处处…峰回路转?他低头看着那盒小小的清凉油,盒盖上那个咧嘴笑的清凉小人图案,此刻仿佛也在对他露出一个荒诞又神秘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