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和医学院附属医院住院部大楼，高耸入云，玻璃幕墙反射着冰冷的晨光。李文渊穿着浆洗得笔挺的白大褂，胸前别着崭新的实习医生胸牌，站在人来人往的电梯口，深吸一口气。消毒水的味道比学校实验室更浓烈，混合着药味、饭菜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生命挣扎的气息。他挺了挺胸膛，试图找回开学宣誓时的庄严感——白大褂是战袍，是责任！是时候展现真正的“佛系战医”技术了！
自信没维持三秒。刚走到普外科护士站，一个拎着保温桶、神色焦急的中年阿姨就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哎！小伙子！可算找到你了！我点的山药排骨汤呢？这都超时半小时了！再晚老太太该饿坏了！差评啊我告诉你！”
李文渊：“？？？”
他低头看看自己胸前的实习医生胸牌，再看看阿姨手里攥着的手机（屏幕上确实是外卖APP订单），哭笑不得：“阿姨…我不是送外卖的，我是医生…”
阿姨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他，目光落在他手里那个被误认成外卖箱的…**硬壳病历夹**上，恍然大悟：“哦哦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看你拿着个‘餐盘’，又这么年轻…误会了误会了！” 阿姨讪笑着走了，留下李文渊在护士站几个憋笑的护士姐姐注视下，面红耳赤。
带教老师张医生（一个面相和善但要求严格的中年男医生）忍着笑分配任务：“李文渊，你去给18床张大爷测个血压。”
“是！”李文渊精神一振，终于有正经活了！他拿起血压计，雄赳赳气昂昂走向病房。
18床是个面色红润、嗓门洪亮的老爷子。李文渊努力回忆操作步骤：绑袖带、听诊器、打气、放气…
“大爷，给您量个血压，胳膊放轻松…”他拿起袖带，小心翼翼地往大爷胳膊上套。紧张之下，手有点抖，眼神也不太聚焦…结果，**袖带绑反了！** 本该包裹手臂的充气囊被拧到了外侧，像个巨大的、鼓囊囊的**气球**一样支棱在大爷胳膊上！
“哎呦！小伙子！”张大爷看着自己胳膊上那个鼓鼓囊囊的“白气球”，乐了，“你这是给老汉我绑炸药包呢？还是要放个气球庆祝我血压飙升啊？”
旁边病床的陪护家属和刚进门的秦薇（推着治疗车）都忍不住笑出声。秦薇无奈地摇摇头，走过来，动作麻利地解开那个滑稽的“气球”，三两下重新绑好，示范道：“袖带边缘对准肘窝上2-3厘米，松紧以能插入一指为宜。紧张什么？我又不吃人。” 她清澈的眸子瞥了李文渊一眼，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
李文渊臊得满脸通红，感觉自己像个刚进城的土包子。白大褂的封印不仅没带来威严，反而成了笨拙的放大器！
好不容易在秦薇的“监督”下，磕磕绊绊给张大爷量完血压（结果还算正常），李文渊想挽回点颜面，主动请缨：“秦学姐，我帮您推药车吧！”
秦薇犹豫了一下，看着李文渊殷切（又有点可怜巴巴）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跟紧我，别乱动。”
李文渊如蒙大赦，赶紧接过药车扶手。推着车走在病房走廊，看着秦薇挺首的背影和利落的步伐，他感觉稍微找回了一点自信。然而，在经过一个拐角时，一个举着吊瓶、踮着脚想去够高处挂钩的家属，突然脚下一滑，身体趔趄着朝药车撞来！
“小心！”秦薇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家属。李文渊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吓了一跳，下意识猛地一拉药车想避开！
**哗啦啦——！**
巨大的惯性作用下，药车狠狠撞上了旁边一个正在更换液体的输液架！输液架如同被保龄球击中的球瓶，摇晃两下，轰然倒塌！上面挂着的三瓶药液、连着输液管和针头，如同天女散花般飞溅开来！
**“啊——！”** 惊叫声西起！
玻璃瓶碎裂声！
药液喷洒声！
输液针头甩飞，像微型标枪一样扎在旁边的空病床上！
场面一片狼藉！
李文渊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看着满地狼藉的玻璃渣、流淌的药液和惊魂未定的家属护士，感觉自己像个灾难制造机。白大褂的下摆溅上了几滴淡黄色的药液，像耻辱的印记。
“李文渊！” 秦薇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无奈，她一边安抚受惊的家属，一边迅速指挥护士清理现场，“站着干什么？帮忙收拾啊！还有！去治疗室重新拿一瓶5%葡萄糖、一瓶头孢呋辛、一瓶氯化钾过来！快点！”
“哦…哦！”李文渊如梦初醒，慌忙应声，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冲向治疗室，一路上收获无数或同情、或嘲笑、或责备的目光。秦薇看着他仓皇的背影，扶着额头，深深叹了口气，低声自语：“这家伙…简首是行走的医疗安全隐患…”
午休时分，李文渊像只斗败的公鸡，蔫头耷脑地坐在医生办公室角落啃面包。上午的“吊瓶雨”事件己经传遍科室，他甚至能听到外面护士站隐约的议论声和笑声。口袋里的铆钉手环冰凉，也压不住他心头的沮丧。他是不是根本不适合当医生？
“李文渊！过来一下！” 张医生在门口叫他，脸色看不出喜怒。
李文渊心里咯噔一下，硬着头皮走过去。该来的处分还是要来吗？
张医生没提上午的事，而是递给他一份病历：“门诊转过来个病人，主诉‘肚子里有青蛙叫’，各项检查基本都做了，腹部B超、胃镜、肠镜、血液生化…都没发现明显器质性病变。周毅在跟一个手术下不来，你去看看，练练手，重点是**沟通**，弄清楚他到底怎么回事。”
“肚…肚子里有青蛙叫？”李文渊愣住了。这主诉…听起来比戏精影帝的“金属音屁”还离谱！又是疑难杂症？他下意识想退缩，但看到张医生不容置疑的眼神，只好接过病历，心里哀嚎：刚闯完祸，又来个更怪的！
病房里，一个五十多岁、穿着朴素工装、面色愁苦的大叔局促地坐在床边。看到李文渊进来，他立刻紧张地站起来：“医生…医生…我这肚子…”
“大叔您坐，别紧张。”李文渊努力挤出和善的笑容，想起秦薇说的“倾听”。他拉过凳子坐下，没急着问诊，反而像唠家常：“大叔，您这肚子…像青蛙叫？是咕噜咕噜那种？还是呱呱那种？”
大叔被这接地气的问法弄得一愣，愁苦的脸上挤出一丝苦笑：“咕噜…咕噜的多，有时候夜深人静，听着特别响，跟…跟池塘里蛤蟆叫似的！吵得我睡不着！也…也怕人笑话…” 他下意识地捂了捂肚子。
“哦？那白天呢？啥时候叫得厉害？”李文渊继续问，语气放松。
“白天…干活的时候还好点，就是一个人吃饭的时候…叫得特别欢实！越安静越响！”大叔苦恼地说。
一个人吃饭？夜深人静？李文渊脑子里灵光一闪！他想起青松岭支教时，铁柱妈说村里独居老人常有的毛病——不是真病，是太孤单！他又想起秦薇在模拟问诊后教他的：**关注患者的生活状态和心理！**
他试探着问：“大叔，您…是不是一个人住？吃饭也经常一个人对付？”
大叔眼圈有点红：“是啊…老伴前年走了…儿子闺女都在外地打工…就我一个糟老头子…吃饭就对着电视…有时候看着新闻，听着里面那些热闹…我这肚子里的蛤蟆就叫得更欢了…”
破案了！
不是什么青蛙精附体！也不是外星发报机！
是**孤独！是过度的关注！**
肠鸣音本是正常生理现象，但在极度安静和孤独的环境下，被大叔过度关注、放大，甚至妖魔化成了“青蛙叫”！
李文渊心里豁然开朗，一种从未有过的、属于医生的洞察和解决问题的成就感油然而生！他温和地笑了笑，拍了拍大叔的手背：“大叔，我大概明白了。您这肚子里啊，不是什么青蛙，它就是…太寂寞了！想找点动静陪陪您！您看这样行不行，以后吃饭啊，把电视声音开大点，或者听听收音机里的相声，找找老伙计下下棋聊聊天。别老一个人闷着，也别老盯着肚子里那点动静。过段时间，保管那‘青蛙’就搬家了！”
大叔怔怔地看着李文渊，浑浊的眼睛里慢慢有了光：“真…真的？不是大病？”
“不是大病！”李文渊肯定地说，“就是您这‘肚子里的观众’，嫌太冷清了！给它点热闹，它就消停了！”
大叔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连声道谢。
李文渊走出病房，脚步都轻快了几分。虽然只是解决了一个小小的“心病”，但这种用沟通和理解帮到人的感觉，比背下整本《内科学》还让他振奋！他抬头，正好看到秦薇推着药车经过。她似乎听到了刚才的对话，清澈的目光落在李文渊脸上，嘴角弯起一抹**清晰可见的、带着赞许和惊讶的笑意**，对他微微点了点头，没说话，推着车走了。
那抹笑容，像一缕温暖的阳光，瞬间驱散了李文渊心头积压的阴霾和上午的狼狈。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铆钉手环，似乎也没那么冰凉了。
走廊尽头，那个皮肤微黑、眼神沉静的阿吉，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手里把玩着一株晒干的、形状奇特的草药，目光若有所思地掠过兴高采烈的李文渊，又瞥了一眼秦薇离开的方向，眉头微蹙，随即转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楼梯间。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苏琪的信息。一个音频附件，文件名：《回响》。
李文渊点开。
耳机里流淌出的，不再是断弦后的生涩试音，而是一段流畅、悠扬、带着些许空灵感的吉他旋律。音符如同山涧清泉，叮咚流淌，在寂静的走廊里回响。旋律中似乎还隐约夹杂着…**几声极其逼真、悠远的电子模拟蛙鸣？** 恰到好处地点缀其间，非但不突兀，反而增添了几分自然的野趣和…温暖的陪伴感。
那是孤独的“青蛙叫”，在远方，被理解，被回应，被谱成了治愈的乐章。
李文渊靠在窗边，看着楼下医院花园里郁郁葱葱的树木，听着耳机里空灵的回响与温暖的蛙鸣，再回味着秦薇那抹赞许的笑容和解决大叔问题后的成就感。上午的“吊瓶雨”似乎己经成了遥远的背景音。白大褂穿在身上，依旧有些别扭，但好像…也没那么沉重了。他学着秦薇的样子，挺首了背脊。医科囧途，步履蹒跚，但似乎，每一步笨拙的脚印旁边，都悄然绽放着意想不到的…回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