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灵光粉末，如同凝固的星辰碎屑，在粗糙的指腹间无声滑落。林渊蜷缩在石床的角落，厚实的棉袍裹着他枯槁如柴的身躯，却隔绝不了“技能速成道场”那深入骨髓的金属寒气。他微微垂着头，深陷的眼窝藏在眉骨的阴影里，视线落在自己摊开的、沾着断续灵膏清冽药味的手掌上。
掌心向上。
五指枯瘦，关节粗大，布满了经年累月劳作留下的、如同沟壑般的厚茧和几道尚未完全愈合的冻疮裂口。皮肤蜡黄，缺乏血色，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死气。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拢手指。
粗糙的茧皮摩擦着掌心同样粗糙的皮肤，发出细微的、如同砂纸打磨朽木般的沙沙声。力道微弱，却牵动着臂骨深处传来一阵阵滞涩的酸楚和虚弱。
力量。
这具残躯里，连握紧拳头这种最基础的动作，都显得如此艰难、如此奢侈。每一次尝试凝聚气力，脊背上那道狰狞的旧伤便如同沉睡的毒蛟被惊醒，在断续灵膏清冽药力的压制下，依旧发出无声的、深入骨髓的饥渴与剧痛。那仙骨崩碎留下的深渊，贪婪地吞噬着每一丝试图凝聚的生机。
冷。
不仅仅是环境的阴寒。更源于生命本源的枯竭，像一块被扔进冰窟的朽木，从内而外不可逆转地冻结、崩解。断续灵膏带来的些微暖意，如同投入冰湖的火星，瞬间湮灭。
意识在剧痛、寒冷和那场识海深处惨烈战争残留的余波中沉浮。U盘核心那被一丝漆黑纹路污染的幽蓝光芒，如同悬挂在灵魂深渊上方的冰冷太阳，散发着非人的秩序威压。而他自身那缕微弱意识，如同寄居在庞然巨兽鳞片缝隙中的蜉蝣，在绝对冰冷的逻辑洪流边缘瑟瑟发抖，连思考都是一种奢侈的负担。
“活……”
“力量……”
“规则……重构……”
那团在绝境中爆发、强行塞入U盘逻辑核心的混乱“脉冲”，此刻只剩下一点微弱的余烬，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它无法撼动那冰冷的意志，却如同一个顽固的坐标，死死锚定着“林渊”这个身份最后的存在痕迹。
就在这时，石室厚重的铁门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带着明显惊惧的窸窣声。几卷崭新的、散发着墨臭和灵材清香的帛书，以及几个小巧的玉盒，被一只颤抖的手从门缝下小心翼翼地推了进来，落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
声音很轻。
但在死寂的道场内，却如同惊雷。
林渊深陷的眼窝深处，那点微弱的意识余烬，如同被火星溅到的枯草，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并非情绪波动，更像是一种被预设程序触发的、冰冷的应激反应。
“物资……清单……”
“KPI公示榜……材料……”
“贡献点……初始兑换……”
几个冰冷的词汇碎片，如同生锈的齿轮，在他近乎停滞的思维中极其艰涩地转动起来。来自U盘意志那宏大的、被污染的数据洪流边缘，一丝微弱的、属于“项目执行”范畴的指令流，被他的意识碎片捕捉、关联。
职责。
一个被“天道优化部观察员”身份强加的、冰冷的职责。
他的身体，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动作僵硬，如同生锈的傀儡被无形的丝线牵动。枯瘦的手从棉袍下伸出，没有去碰触那些近在咫尺的灵光粉玉盒，而是极其艰难地、带着骨骼摩擦的细微声响，探向自己胸前那破旧衣襟的内袋。
指尖触碰到那枚冰冷、坚硬、毫无灵性波动的玄黑色金属方块——U盘。
嗡。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冰凉悸动，瞬间从指尖蔓延至全身，短暂地压制了躯体的剧痛和寒意。U盘核心那被漆黑纹路缠绕的幽蓝光芒，似乎因“任务”的激活而微微流转。
林渊没有将U盘取出。他只是用指尖，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姿态，在紧贴U盘表面的衣料上，缓慢地划过。
与此同时。
他那双深陷、布满疲惫血丝的眼眸，极其缓慢地抬起。视线并非聚焦在送来的物资上，而是越过冰冷的空气，落在石室中央那块巨大、光滑、空无一物的黑色玄晶壁上——那“KPI实时公示榜”的基石。
嗡——！
石室穹顶镶嵌的空明水晶，骤然亮起！惨白而均匀的光线被无形之力聚焦，化作一道凝练的光柱，精准地投射在玄晶壁的中心！
林渊紧贴U盘衣料的指尖，仿佛成为了某种能量节点。一道极其微弱、却蕴含着绝对秩序力量的幽蓝光束，从他指尖透衣而出，无声地融入那道聚焦的惨白光柱之中！
嗤嗤嗤——！
坚硬的玄晶壁表面，如同被无形的刻刀高速雕琢，瞬间浮现出无数极其细微、结构精密复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几何线条和符文！它们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般高速流淌、组合、构建！一个庞大、冰冷、散发着非人秩序感的“显影阵法”，正在被强行烙印、激活！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宏大感。石室内残留的空间撕裂气息似乎都被这冰冷的秩序力量所慑服，变得凝滞。
当最后一道符文隐入玄晶壁深处。
整面巨大的玄晶壁，猛地亮起一层柔和、恒定、如同水波般的幽蓝色光晕！
光晕流转，玄晶壁深处仿佛变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幽蓝水潭。几行冰冷、硕大、散发着绝对理性光辉的白色文字，如同从水底浮现的冰山，清晰地悬浮在光幕最顶端：
“青云宗杂役谷——KPI实时公示榜”
（数据源：天道优化部观测节点-静思阁）
下方，大片区域暂时空白，等待着被冰冷的数字和排名填满。只有最底部一行猩红的小字，如同滴血的警示：
“末位警示区：待更新……”
林渊指尖的幽蓝光束缓缓熄灭。穹顶的聚焦光柱也随之消散。他深陷的眼眸中那点被“职责”强行点燃的微光迅速黯淡下去，仿佛刚才那神迹般的“刻阵”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一晃，枯瘦的手无力地垂下，重新缩回冰冷的棉袍内。
只有那面被激活的巨大玄晶壁，无声地散发着幽蓝的光晕，如同这冰冷道场的心脏，开始缓慢而坚定地搏动。它不需要灵力驱动，它本身就是规则的一部分。
……
杂役谷口，那几块饱经风霜、刻着模糊“青云”二字的巨大顽石旁。
一面由厚重青石板临时拼接、表面被粗略打磨过的巨大墙壁，在一群战战兢兢的杂役弟子注视下，被几名内门弟子用法术和蛮力竖立起来。墙壁正对着谷内劳作区域，位置显眼。
新提拔的杂役管事，一个名叫孙槐的干瘦中年男人，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他手里捧着一个粗糙的陶罐，罐子里是闪烁着微弱灵光的粉末——正是静思阁送来的灵光粉。他身后站着两名面无表情的戒律堂黑衣执法弟子，如同两尊煞神，冰冷的视线扫视着噤若寒蝉的人群。
“都……都看好了！”孙槐的声音尖利，带着掩饰不住的恐惧和一丝狐假虎威，“这……这便是‘KPI实时公示榜’！周长老……不，是‘天道’定下的规矩！以后你们干的活，是好是孬，是勤是懒，都在这榜上写得清清楚楚！谁也瞒不过！”
他颤抖着手，将陶罐里的灵光粉，小心翼翼地倾倒在青石壁表面预留的几处凹槽里。粉末接触石壁，并未洒落，反而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吸附，迅速融入石质，沿着预设的、极其简陋的沟槽纹路蔓延开来，散发出微弱但恒定的白光。
嗡！
当最后一点灵光粉融入，整个青石壁表面猛地荡漾起一层水波般的白色光晕！虽然远不如静思阁玄晶壁那般深邃、冰冷、充满秩序感，却也清晰地浮现出几行粗糙的白色文字：
“杂役谷——任务公示”
（今日）
“伐木组：硬木柴定额：300担/人（未开始）”
“通渠组：主渠50丈/组（未开始）”
“灵植组：除草2亩/人（未开始）”
“末位警示：待定”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真……真的能显字？”
“我的名字会在上面？”
“那‘末位警示’……是不是就跟赵西……”
“闭嘴！”一名执法弟子冷喝一声，腰间的荆棘法鞭发出一声轻响，瞬间压下了所有议论。恐惧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谷口。
孙槐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又从怀里掏出一块巴掌大小、质地浑浊的劣质玉简，高高举起。玉简上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贡献点兑换初则”。
“还有这个！”孙槐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亢奋，仿佛握着某种生杀予夺的权柄，“从今儿起！干活！就有‘贡献点’！干得好！干得多！贡献点就多！看见没！”他指着玉简上模糊的字迹，“贡献点，能换东西！”
“换啥？”一个胆大的年轻杂役忍不住低声问。
“换啥？”孙槐绿豆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声音拔高，“糙米！白面！肉！新衣服！新工具！甚至……”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扫过人群那一张张麻木中透出渴望的脸，“甚至……是灵石！是脱离这杂役身份，成为外门记名弟子的机会！”
轰！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灵石！脱离杂役身份！
这两个词，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底被绝望和恐惧压抑到极致的渴望！麻木的眼神里，第一次迸发出灼热的光芒！虽然依旧恐惧那鞭子和“末位警示”，但一条前所未有的、看得见摸得着的上升通道，被粗暴地摆在了他们面前！
“真……真的能换？”
“需要多少贡献点？”
“怎么算？怎么算贡献点？”
质疑和渴望的声浪瞬间淹没了孙槐。
“吵什么吵！”执法弟子再次厉喝，鞭影闪烁，人群瞬间安静，但那一双双眼睛里的火焰并未熄灭，反而烧得更旺。
孙槐在执法弟子的威慑下定了定神，连忙照着玉简上模糊的条款宣读起来，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听好了！规矩是‘上面’定的！完成每日基础定额，得1点贡献！超额一成，加0.5点！提出被采纳的省力法子，加1到5点！发现有人偷奸耍滑举报属实，加2点！反之……”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快意：“……反之，自己成了垫底的！扣贡献点！扣口粮！鞭子思过崖！一样不少！”
“贡献点兑换！”孙槐指着谷口另一侧新搭起的一个简陋草棚，里面堆着几袋糙米、一小堆白面、几块风干的兽肉、几把新铁斧，还有一个小小的、上了锁的木匣（据说里面放着几块下品灵石和三枚代表“外门考核机会”的粗糙木牌）。
“1点贡献，换糙米半斗！”
“3点，换白面一斤！”
“5点，换肉一斤！或新铁斧一把！”
“100点！”孙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100点！就能换一次脱离杂役身份，参加外门弟子考核的机会！能不能成，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但路……‘上面’给你们铺了！”
100点！
如同一盆冷水，浇在部分人头上。完成定额才1点？100点要拼死拼活干多久？
但也如同最烈的酒，点燃了另一部分年轻力壮、不甘心就此沉沦者的野心！只要拼！只要比别人快！比别人狠！就有希望！真正的希望！
人群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名为“欲望”的、更加原始而强大的驱动力，开始如同岩浆般在死寂的泥潭下翻涌、沸腾！看向彼此的眼神，除了恐惧，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竞争与提防。
“开工——！！！”孙槐尖利的声音，如同吹响了冲锋的号角。
这一次，杂役弟子们冲向劳作区域的脚步，不再完全是麻木和绝望的驱使。那巨大的、闪烁着白光的“公示榜”，那草棚里看得见的“贡献点”兑换物，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们榨干身体里的每一分潜力！
“哐！哐！哐！”劈砍硬木柴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密集、更加疯狂！
“噗嗤！噗嗤！”铁锹铲入泥泞的力道，带着一股豁出命去的狠劲！
灵田里，除草的手快得几乎出现残影，生怕漏掉一根杂草！
整个杂役谷，瞬间变成了一座巨大的、高速运转的血肉磨坊！每一个人，都成了这冰冷KPI机器上，一个被“贡献点”欲望驱动的、疯狂旋转的齿轮！
……
思过崖顶。
寒风如同亿万把剔骨尖刀，永无休止地呼啸着。赵西蜷缩在背风的石凹里，如同一具被遗忘的冻尸。背上那二十道深可见骨的鞭伤早己被冻得乌黑发硬，与冰冷的岩石粘连在一起。嘴唇干裂乌紫，眼窝深陷，瞳孔涣散，只剩下一点濒死的浑浊微光。
“加……班……”一个带着血沫的气音从他喉咙深处挤出，微弱得被风声瞬间撕碎。
他冻得青紫、指甲翻卷崩裂的手，徒劳地抓挠着身下的岩石，试图挪动一下身体，去触碰不远处散落的碎石。疤脸弟子冷酷的命令如同魔咒，在他濒临溃散的意识里回荡。
但他动不了。
每一次尝试，都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力气，只换来更深的寒冷和背伤撕裂的剧痛。意识在剧痛和冰寒的夹击下，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就在这时。
崖顶呼啸的罡风中，似乎夹杂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嗡鸣？
那嗡鸣并非风声，更像是一种规则的震颤，源自山谷深处。
赵西涣散的瞳孔，极其微弱地收缩了一下。
他那如同灌了铅般沉重的眼皮，极其艰难地、颤抖着，睁开了一条缝隙。
模糊的视线，越过嶙峋的怪石，投向谷口的方向。
一面巨大的、散发着柔和白色光晕的石壁，在谷口的顽石旁清晰可见。光晕之中，几行白色的字迹正在缓缓浮现、变化……
虽然距离太远，模糊不清。
但“公示榜”三个字，和那不断跳动的、代表进度的数字，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点星火，狠狠灼烧着他濒死的神经！
贡献点……
脱离身份……
希望……
这三个冰冷的词语，如同最烈的毒药，混合着深入骨髓的怨恨和不甘，猛地注入了他即将冻结的心脏！
“嗬……嗬……”赵西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涣散的瞳孔深处，一点名为“不甘”的、比寒风更刺骨的幽火，极其微弱地……挣扎着，燃烧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