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晨雾还未散尽,青栀便提着裙角,慌慌张张地跑进院子。
她捂着剧烈跳动的胸口,气喘吁吁地对正悠闲用着早膳的姜玉姝说道:“小姐,不好了,皇上给世子爷和将军府的小姐赐婚了!”
萧景衍抬脚刚迈进院子,就将这话听了个正着,眉眼倏地一沉,让人辨不出他此刻心情。
一股寒意自身后袭来,青栀猛地转头,发现正被她腹诽的主子就站在身后。
她呼吸一滞,冷汗瞬间浸透里衣,汗珠自额角滑落,她却不敢抬手去擦,连忙垂下头,不敢去看世子爷的脸色。
姜玉姝见此,低声吩咐:“青栀,去小厨房帮我炖壶杏仁甜汤。”
“是,小姐!”
青栀轻呼一口气,如蒙大赦,福身时腿脚仍在打颤。她立刻垂着头退出院子,自始至终都没敢抬眼去看世子爷的神色。
屋内如今只剩姜玉姝与萧景衍两人,空气霎时寂静下来,只余银筷碰到碗碟的轻微碰撞声。
萧景衍长袖一拂,掀袍坐下。
他望向对面垂首装作无视他的姜玉姝,半晌才艰难开口:“姝儿,皇命难违,但你要相信,我心底只有你一人。”
姜玉姝纤长的羽睫轻颤,避开萧景衍迫人的视线,“玉姝自知身份低微,不敢高攀世子爷,往后定当注意,与您保持分寸。”
萧景衍闻言呼吸一滞。明明此刻保持距离,才是对两人当下最好的安排。可听着她疏离冷淡的称呼,胸口却像被千斤巨石压住一般,只觉窒息。
他眼底倏地翻起暗潮。都怪那该死的沈安宜!明明他们才互通心意没多久,他答应过此生要与她共结连理的。如今因沈老将军逼迫,他们...
“姝儿,你等我,当初南安寺的誓言不会变。”他的目光带着眷恋与不舍,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姜玉姝,这才起身离开。
转身之际,萧景衍眸中的柔情尽数散去,逐渐变得狠厉起来。
看着萧景衍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姜玉姝暗自思索:昨日陛下赐婚,想来再过不久老夫人便该找她了。
“小姐,松鹤院的夏兰姑娘求见。”春桃轻声进来禀报。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姜玉姝低声吩咐:“请她进来。”
春桃应声退下,不一会儿便领着夏兰到了。
夏兰恭敬行了一礼,开口道:“表小姐,老夫人让您膳后去她院子一趟。”
姜玉姝放下手中银筷,笑着起身回道:“知道了,劳烦夏兰姑娘跑这一趟。”
话毕,她朝屋外唤道:“春桃,送夏兰姑娘出院子。”
待脚步声远去,屋内再次只剩姜玉姝一人,她唇边的笑意渐渐淡去。
她望着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垂丝海棠,指尖无意识轻叩桌面。
老夫人这次唤她过去,怕是要敲打她了。
昨日圣上既己为萧景衍与将军府赐婚,无论用意为何,她都不适合在两人成亲之前与萧景衍走得太近。
姜玉姝吩咐下人撤去残羹,理了理衣衫,领着刚回来的青栀朝松鹤院而去。
松鹤院内,老夫人正执瓷勺用着燕窝粥。
见姜玉姝到了,她放下瓷勺,挥手示意她坐下。一旁侍候的丫鬟立即上前在她跟前添了副碗筷。
老夫人抬起那双虽然浑浊却不失锐利的眼睛,看向姜玉姝淡淡开口:“姝儿,昨日陛下给景衍赐了婚。”
“祖母知道你此时与景衍感情正好,要拆开你们这对有情人,祖母也不忍...”她话尾化作一声叹息,接着道:“但终究是天子大过天,皇命难违。”
窗外的日光忽然被云层遮住,屋内也跟着暗了几分。
老夫人瞥向身后的秦嬷嬷,侍立一旁的秦嬷嬷立即会意,上前一步,捧上烫金的牡丹纹请帖。
“祖母给你两个选择——”老夫人缓缓道,“七日后长公主府的赏花宴,你以镇国公府表小姐的身份出席,看中哪家公子,祖母给你做主议亲。”她顿了顿,目光沉沉,“或是,等景衍大婚之后,再以侧妃之礼迎你过门。”
姜玉姝贝齿轻咬下唇,泪光在眼眶流转,终是颤声回道:“请祖母...容姝儿思量两日。”
老夫人看着眼前神似女儿的眉眼,眼底闪过一丝不忍,长叹一声:“嗯,去吧!”
姜玉姝缓缓起身,屈膝朝老夫人行礼:“玉姝告退!”声音轻得仿佛一缕烟飘过。
转身之际,她眼底的悲意迅速褪去。对于早己料到的事实,她心中早有其他应对之策。
毕竟,一帆风顺的感情难以刻骨铭心,唯有经历风雨磨难,它才能牢固,才能...为她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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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御花园。
萧景衍正陪着明德帝在凉亭下棋。身后两名宫人挥着孔雀羽扇,为执棋厮杀的两人送去阵阵凉风。
明德帝在棋盘上落下一颗墨玉黑子。萧景衍指间一顿,羊脂白子悬在棋盘上方数息,最终退回青玉棋盒内。
“臣输了。”他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明德帝着手中的黑子,“你的心不静。”言罢,他抬眸,锐利的视线对上萧景衍:“景衍,你可是在怨皇叔?”
萧景衍立即离席跪拜,玄色官袍在青石地上铺开:“臣,不敢。”
“是不敢,而不是不怨。你心底终究还是怨我。”明德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萧景衍依旧保持着跪姿,玄色衣袍上的金丝纹路在日光下忽明忽暗,他始终沉默不语。
凉亭内忽地静得骇人,身后宫娥屏住呼吸,努力降低存在感,生怕惹怒这位掌控生死的帝王。
明德帝看着这个自幼聪慧的侄儿,恍惚间又瞧见当年那个执拗站在雨里挥舞木剑的孩童。
他起身,右手重重落在棋盘上,带落一地黑白棋子。
他双手负在身后,踱到亭边,回首望向跪着的萧景衍,语气带着恼怒:“你可知沈泓武那老匹夫,如今越发不把朕放在眼里了!此次大败狄戎,他竟当众驳斥朕的封赏!”
他踱至萧景衍跟前,右手落在他肩头:“二十万沈北军只认他沈泓武,叫朕如何心安?”
明德帝俯身,视线首首对上萧景衍:“景衍啊,你自幼聪慧。”
说着,亲手将萧景衍扶起,沉声道:“待你娶了沈安宜,取得那老匹夫的信任,便可从内部帮朕瓦解沈家对沈北军的掌控。朕知你不喜沈安宜那等粗鄙女子,你放心,待你完成任务,朕特许你同她和离。”
萧景衍忽地撩起衣袍,再次跪地,闷声道:“臣斗胆,请陛下准许臣将...与沈安宜的婚期延至两年后。”
“糊涂!”明德帝怒拍棋案,“你早日同沈安宜成亲,才能获得那老匹夫的信任!你...”待他看清萧景衍眼中那股执拗的光,终是颓然摆手:“罢了...就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