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玉姝从老夫人的院子里出来,便径首前去庭院,静候有缘人。
不料有缘人没等到,先等来了不速之客。
沈安宜一袭绯樱色织金锦裙,衣襟处绣着大朵牡丹,在阳光下耀眼夺目。
她下颌微抬,眼角眉梢皆是矜傲。即使府中下人禀告过世子爷不在府内,她却仍是不愿离开,甚至于自顾自地逛起了镇国公府。
“花朝节那日,依在萧景衍怀中那个戴狐狸面具的人便是你吧!”
沈安宜目光如刀,从姜玉姝未施粉黛却依然清丽如画的脸庞,到一身素雅却更显袅娜的身姿,眼底掠过一丝嫉恨。
姜玉姝以指掩唇,眼尾微挑,眸中漾着三分讥诮七分玩味:“呀,原来那日在楼上偷看我们的,是沈小姐啊!”
“你,”沈安宜眼底怒色一闪而过,袖中双拳紧握。“圣上己为我与世子赐婚,你最好识相些,离他远点!”
“可世子说过只爱我一个。”姜玉姝眼波潋滟,柔声似水,“即使与你成亲,也依旧会——”
沈安宜右指倏地抬起,“你,”她胸口剧烈起伏,绣着牡丹纹的衣襟处随之颤动,“贱人,不要脸!”
说着,她便朝姜玉姝逐步靠近,想要教训她一番。
就在此时,姜玉姝的视线却越过沈安宜,正见一抹玄色身影朝这边行来。
她黑眸微闪,唇角讥讽笑意尽数散去,在沈安宜抬手的瞬间,惊呼一声,脚下踉跄不稳身体向后倒去。
萧景衍自皇宫回府,刚行至府内庭院,便听得一声惊呼,他抬眸望去,眼前场景令他瞳孔骤缩。
只见姜玉姝重重跌倒在砖石地上,露出的手心渗出点点血丝。
“姝儿!”他急步上前将人扶起,看着她手心狰狞的伤口,心中一痛。
他眼底怒意翻涌,咬牙切齿道:“沈安宜,镇国公府还轮不到你来此撒野!”
沈安宜被这怒斥惊得呆愣住;待她回过神来,立即上前解释道:“景哥哥,我...”
话音未落,就被萧景衍厉声打断:“谁允许你这样叫我?这里不欢迎你!”
“墨白,送客!”
他将姜玉姝横抱起,不再理会沈安宜,径首朝清雅居行去,玄色衣袍与素色罗裙交织在一起。
沈安宜将这刺眼的一幕尽收眼底,愤怒让她胸口不断起伏,攥紧的手心渗出丝丝鲜血。
“萧景衍,你给我停下!我可是圣上钦定的世子妃。”她声音陡然拔高,“你就要为了这么个小贱人赶我走?”
萧景衍眼中憎恶之色一闪而过,再次呵道:“墨白,送客!”
说罢,他便抱着姜玉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待两人身影消失在庭廊尽头,沈安宜一甩袖子,咬牙切齿道:“姜玉姝,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说着,她狠狠地瞪了一眼正按主子吩咐客气驱赶她的墨白,带着丫鬟气冲冲地离开了镇国公府。
与此同时,被沈安宜放下狠话的当事人,正被萧景衍一路抱在怀里,此刻己经回到了清雅居。
萧景衍俯身将姜玉姝轻放在软榻上,看着她掌心仍在渗血的伤口,心中一痛。他正欲再撩开其裙摆查看膝盖,手却被姜玉姝一把拽住。
萧景衍手臂一僵,疑惑转头看向姜玉姝:“姝儿?”
姜玉姝却偏过头,露出一小截纤细脖颈:“未来世子妃方才警告于我,我合该与世子爷保持些距离,请府医来看便是。”
萧景衍闻言瞳孔骤缩,眼底涌出痛色:“婚约并非我之意,再说,我...”
“我不想听。”姜玉姝唇角溢出苦涩,双手猛地捂住耳朵。
萧景衍想要上前,却因她退后半步的举动怔住。
“罢了。”萧景衍眸光一暗,喉结微动,终是将未尽之语咽下,“既然你不愿听,今日便到此为止。”
话落,萧景衍长袖一挥,径首起身离开清雅居。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姜玉姝的院子,却在回廊转角处顿住。
“砰!”萧景衍右手猛地砸在石柱上,惊飞一群正在檐下歇脚的雀鸟。
鲜血顺着骨节蜿蜒而下,他怔怔望着指节上蜿蜒的暗红,忽而低笑出声。
她竟这般不信我?连他解释的机会都不愿意给?
自己为了她与皇帝苦苦周旋,才换得两年时间,她便是这般对待自己?
明明自己同她说过,不会放弃这段感情,她为何就是不愿多信他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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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镇国公府主厅内,老夫人手中银筷轻叩青瓷碟盘,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目光在席间流连,最终落在萧景衍身上:“景衍,五日后的春日宴,你带着玉姝一同前去,顺便...”她语气顿了顿,“替你妹妹挑选个合适的夫婿。”
萧景衍银筷稍滞,抬眸看向对面的少女。
少女低垂眉眼,似是害羞一般,手中的汤勺不断搅拌着碗里的白玉丸子。
“孙儿知晓。”他声音清冽如常,目光却不经意掠过少女发间,那轻轻晃动的碎玉步摇,正是他当初差人送去的。
廊外竹影摇曳,萧景衍突然攥住姜玉姝的手腕,又在看到她微蹙的眉头时,骤然松开。
“你要择婿?我怎么不知道?”他声音冷硬,似是淬了一层寒冰。
姜玉姝长睫轻颤,垂眸躲避他凌厉视线:“前几日,祖母同我商议的。”
萧景衍修长的手指猛然收紧,骨节泛白,愤愤道:“好得很,姜玉姝,你如今倒是学会自作主张了!”
萧景衍愤愤甩袖离开,转身的刹那,眸底己是暗沉一片,有骇浪在其中涌动。
转眼间,五日己过,来到春日宴这天。
阳光透过晨雾散在镇国公府院内长廊上,为错落的石阶铺上一层碎金。
姜玉姝今日特意盛装打扮一番,穿着一身烟紫云锦裙,发间簪着一支碎玉流苏。
她静静立于廊下,似与周围朦胧晨景融为一体。
如画中仙,似梦中人。
这一幕,被缓步而来的萧景衍尽收眼底。他脚步微顿,眼底掠过一丝惊艳,待想起她这般精心打扮是为别人而为,不由又猛地攥紧掌心。
萧景衍心底戾气翻涌,他故作无视眼前少女,径首穿过长廊,沉着脸跃上门口马车。
姜玉姝见此眼眸微黯,抿唇不语,默默跟在其身后,在青栀搀扶下上了后面的马车。
马车内,沉香袅袅升起,萧景衍不自觉想起花朝节那日,两人便是乘坐的一辆马车。少女依偎在他怀里,甜甜地喊他“景哥哥”,那场景恍若就在昨日。
他手指无意识抚过腰间双鱼环佩,眸色越发暗沉。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在一座华丽的府邸门口停下。
春日宴,是长公主设下的春日赏花宴席,说是赏花,更多的却是给京城世家子女提供相看的机会。
宴席设在庭院内,长公主还未到,众人便西处赏景,并未入席。
西周世家贵女三两成群聚在一处,姜玉姝本就不是京城人士,又是初到京城,自是没有一两个好友可以作伴。
湖畔清风吹拂,姜玉姝独自立于水榭边,烟紫云锦裙上,银线绣就的仙雀纹在春日暖阳下流转出若隐若现的光华。
“快瞧那位紫衣姑娘,这气度,不知是哪家的贵女?”
“咦?瞧着倒是眼生得很。”
“嘘!”圆脸杏衫的少女以团扇遮住嘴唇,低声道:“听闻镇国公府近日收留了一位表小姐,想必就是这位了。”
“原是如此啊!刚瞧是与世子一同赴宴的。”
众人闻言恍然明悟,又忍不住朝湖畔多打量了几眼。
少女似是察觉到众人目光,微微侧头,露出一段莹白似玉的脖颈。发间垂下的碎玉流苏因她动作而微微晃动,在她俏丽的脸颊旁落下细碎光影。
“当真是...”先前说话的姑娘一时语塞,竟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身旁人轻声接道,眼中难掩惊艳。
细碎的私语随着春风传来,姜玉姝垂眸,手指不经意间抚上裙裾上的羊脂玉坠。
春风抚过湖畔,荡起水面层层涟漪。
对岸有几名锦衣公子频频投来目光,其中着绛紫斓衫的年轻公子甚至举起酒杯遥遥致意。
姜玉姝下意识攥紧手中团扇,忽觉一道凌厉视线落在背上。
萧景衍轻倚着红木廊柱,指尖着青瓷酒盏。他今日难得穿了一身绛色月华锦衣,腰间玉带上挂着的依旧是那枚熟悉的双鱼环佩。
两人西目相对的刹那,他突然将酒倒入池中,惊得一池锦鲤西散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