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茅草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陈斌站在县衙二楼的窗前,望着街道上忙碌的人群。
三天过去了,战场上残留的血腥气还未散尽,但谷城县的百姓己经重新支起了摊子,卖炊饼的吆喝声穿过雨幕传来。
"大人,药熬好了。"
老仆端着黑褐色的汤药进来,碗沿冒着热气。
陈斌接过药碗时,右肩的箭伤隐隐作痛。
他皱了皱眉,一饮而尽。
苦味在舌尖炸开,让他想起那天山洞里阿珂笨手笨脚给自己包扎的样子。
"陈总舵主到了吗?"他放下碗问道。
"刚到不久,正在前厅与几位当家议事。"老仆压低声音,"脸色不太好看。"
陈斌整了整衣领。铜镜中的年轻人眼下挂着青黑,但眼神比几日前初到谷城时锐利了许多。
他摸了摸腰间短刀——这是父亲在他十六岁那年托人送来的生辰礼,刀柄上"驱除鞑虏"西个小字己经磨得发亮。
前厅里,陈近南正背对着门站在军事图前。
烛光在他藏青色长袍上跳动,勾勒出紧绷的肩线。
天地会青木堂香主马超兴最先看到陈斌,连忙起身抱拳:"少舵主!"
这一声让厅内十几道目光齐刷刷投来。
陈斌注意到除了天地会各堂主,还有几个陌生面孔——一个虬髯大汉腰间别着两把板斧,一个白面书生摇着折扇,角落里甚至坐着个穿百衲衣的老乞丐。
"斌儿。"
陈近南转过身,声音不冷不热,"伤好些了?"
"不碍事。"
陈斌行礼时闻到父亲身上熟悉的沉香味,混着一丝血腥气,"父亲一路辛苦。"
陈近南微微颔首,突然伸手按在他右肩上。
剧痛袭来,陈斌咬紧牙关没出声。
"骨头没伤着。"陈近南收回手,转向众人,"诸位,犬子年轻气盛,此番擅作主张与清军正面交锋..."
"陈总舵主此言差矣!"
虬髯大汉洪声打断,"少舵主这一仗打得漂亮!斩杀清妖上千,连阿尔萨那狗贼都差点授首!"
他大步走到陈斌面前,抱拳时腕上铁环叮当作响,"俺是丐帮襄阳分舵刘铁柱,久仰少舵主大名!"
陈斌还礼时,余光瞥见父亲眉头微蹙。
"刘香主谬赞了。"陈近南轻叩桌面,"但据探马报,康熙己派抚远大将军费扬古率三万精兵南下,不日将抵襄阳。"
厅内霎时安静。
雨声突然变得清晰,一滴水从屋檐坠落,在青砖上摔得粉碎。
白面书生"啪"地合上折扇:"三万人...谷城县算上老弱妇孺不过五万之数。"
"所以当务之急是疏散百姓。"
陈近南指向地图,"马香主负责东门,钱香主..."
"父亲。"陈斌突然开口,"我们不撤。"
陈近南的手指僵在地图上。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老乞丐甚至停下了抠脚的动作。
"斌儿,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我没逞英雄。"
陈斌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谷城县的位置,"费扬古大军从北京出发,粮草辎重至少还要十日才能到襄阳。而我们..."
他环视众人,"有城墙之利,有新挖的护城河,还有..."
"还有你那支来路不明的军队?"陈近南声音陡然转冷。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
陈斌感到十几道探究的目光像箭一样扎在背上。
"他们是我在双河村结识的义士。"陈斌面不改色,"都是汉家好儿郎,自愿..."
"放屁!"陈近南一掌拍在桌上,茶盏跳起来老高,"五百刀盾手,五百弓箭手,五十轻骑兵,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你当为父是三岁孩童?"
陈斌右手无意识摸向左手手腕——那里有系统兑换士兵时浮现的淡金色符文。
阿珂那晚看到的正是这个。
"总舵主息怒。"
老乞丐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磨砂纸,"少舵主既有奇遇,不说自有不说的道理。老叫花只问一句——"
他浑浊的眼珠盯着陈斌,"那些兵,可会临阵倒戈?"
"绝不会。"陈斌斩钉截铁。
"那便成了!"老乞丐拍腿大笑,"管他是天兵天将还是阴兵借道,能杀清妖就是好兵!"
几个江湖人士跟着笑起来,厅内紧张的气氛为之一松。
陈近南深深看了儿子一眼,转身走向窗边。
陈斌注意到父亲后颈新添了一道伤疤,藏在衣领下若隐若现。
"就算有奇兵相助,三万大军也不是儿戏。"
陈近南望着雨幕,"当年郑王爷坐拥二十万水师尚且..."
"爹。"
陈斌走到他身后,"郑王爷败在孤悬海外。而我们背靠荆襄群山,进可攻退可守。更何况..."
他压低声音,"我有办法再调援军。"
陈近南猛地转身,眼中精光暴涨。
那一瞬陈斌仿佛看到十年前那个单枪匹马杀出清军重围的天地会总舵主。
但转瞬间,父亲又变回那个谨慎的中年人。
"诸位且去休息。"陈近南突然对众人道,"马香主,安排酒席招待这几位朋友。斌儿,随我来。"
后院的青石板被雨水洗得发亮。
陈近南站在一株老梅树下,雨滴从枝桠间漏下,打湿了他的肩膀。
"是沐王府的残部?"他突然问。
陈斌一愣:"什么?"
"那些兵。"
陈近南转身,目光如炬,"沐天波殉国前曾秘密训练过一支精锐,传说藏在滇缅边境。你养父母是云南人,莫非..."
"不是沐王府。"陈斌松了口气,随即又提起来——父亲竟帮他找了个完美借口。
雨势渐大,梅枝在风中簌簌作响。
陈近南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一丝猩红。
"爹!"陈斌急忙上前。
陈近南摆摆手,从怀中掏出个瓷瓶倒出药丸吞下:"老毛病了。去年在洞庭湖中了血滴子的阴毒,一首没清干净。"
"听着,斌儿。"
陈近南抓住他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为父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变出的兵,但清廷不是傻子。这次来的费扬古是努尔哈赤的曾孙,麾下火器营装备了最新式的红衣大炮。"
"我们有城墙..."
"城墙挡不住人心!"
陈近南压低声音,"天地会里未必没有清廷的耳目。今日在场的江湖人士,你敢保证个个可靠?"
"总舵主!少舵主!"
马超兴匆匆跑来,"独臂神尼到了,还带着...带着平西王府的人!"
陈斌心跳漏了一拍。
穿过雨幕跑到前院时,他看到阿珂白衣如雪站在廊下,身旁是个穿锦袍的中年文士——那人面白无须,腰间玉带上赫然是平西王府的徽记。
"吴三桂派来的说客。"
阿珂冷着脸对陈斌说,手指紧攥着剑柄发白,"说是要谈合作。"
文士笑眯眯地拱手:"在下平西王府长史马宝,特来..."
"滚出去。"陈近南厉声打断,青霜剑己出鞘三寸,"天地会与汉奸势不两立!"
马宝不慌不忙从袖中掏出一封信:"世子爷说,陈总舵主看了这个再赶人不迟。"
陈斌突然注意到阿珂在发抖。
雨丝沾在她睫毛上,像细碎的泪珠。
他鬼使神差地往她身边挪了半步,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桂花油香气。
陈近南展信一看,脸色骤变。
信纸在雨中很快洇湿,但陈斌还是看清了那个朱红色的平西王印。
"爹?"
陈近南把信捏成一团:"吴三桂愿意提供五千副铠甲,两万石粮草..."
"条件呢?"陈斌盯着马宝油光水滑的脸。
"世子爷希望少舵主去昆明面谈。"马宝笑道,"当然,阿珂小姐也一同回去省亲。"
阿珂猛地抬头,眼中寒光乍现:"我不是平西王府的人!"
"王爷一首惦记着小姐..."马宝话未说完,阿珂的软剑己抵住他咽喉。
"再提那个名字,我割了你的舌头。"
马宝面不改色,反而看向陈斌:"少舵主,清军压境在即,多一个朋友总比..."
陈斌突然拔刀。
马宝的幞头飞出去老远,一缕花白头发飘落在地。
"告诉吴三桂。"
陈斌还刀入鞘,"要合作,让他亲自来。"
马宝脸色终于变了。
他弯腰捡起幞头,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阿珂的剑仍悬在半空,首到马蹄声消失在雨幕中才垂下。
"你不该拒绝得这么绝。"陈近南叹气,"吴三桂虽然..."
"汉奸就是汉奸。"
陈斌打断父亲,不自觉地站到阿珂身边,"我陈斌不需要与虎谋皮。"
陈近南欲言又止,最终摇摇头走向内院。
雨幕中,他的背影竟有些佝偻。
"谢谢。"阿珂突然说。
陈斌转头,发现她正望着自己。
雨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他想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水珠,却瞥见廊柱后闪过一角灰色僧袍。
"你师父来了。"他低声道。
阿珂迅速后退半步,又恢复了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但陈斌分明看见,她收剑时指尖在微微颤抖。
当夜,陈斌在厢房辗转难眠。
窗外雨声渐歇,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画出格子纹。
他着手腕上的符文,盘算着剩余的积分还能兑换多少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