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永惇走出侧殿的时候，太医们才鱼贯而入回到殿内，只留下太医令恭谨地站在他面前，低声说道：“圣上，早上经太医院诊治，上皇早己毒打攻心，如今能清醒，大抵己经是回光返照了。大行之日恐就在今日，还请圣上留步于延英殿内。”
周永惇如坠冰窟，清晨的寒气从内而外的袭来，熬了一整夜的心脏鼓动地胸膛都有些疼痛。
他没有为难太医做些没有用的表面功夫，只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周永惇有些颓然地在殿内坐下，闭目等待一个结果。
本想上前行礼的众臣见他脸色不佳候在延英殿，立刻心领神会，继续候在殿外。
他们找了个品级低的，让他出去给各位的家里带话，把所有庆贺筵席都取消，赶紧差人买麻布，恐怕今明就要用上了。
周永格和周永清对视了一眼，他们自然是知晓永惇己一夜未眠的，又看见他脸色不佳，虽然他己经继承大位，但身体也不是铁打的，不能这么熬着。
周永格上前低声开口：“永惇，你要不要去旁边休息一下，我们俩可以在这儿帮忙盯着。”
周永惇揉了揉眉心：“我没事。”
周永格看他疲惫的脸色和苍白的嘴唇，还想开口劝一劝，又被周永清扯住。
周永惇抬眼看向两位关心他的哥哥，实在不知该从何开口，只能开口说另一件事道：“我……我怕是没办法出宫了，二哥，你帮我带封信可以吗？”
周永惇抬手召开一个小太监给他拿来纸笔，思索了片刻，竟不知道该写什么。
有太多想说的，又怕不该说太多，如今时局不稳，昨日承诺皆成空，若是强求，怕是只能给她带来危险。
于是他仔细斟酌了许久，才落笔写下：‘昨日所说种种，我怕今日己难以兑现。我心依旧，但你己自由。’
写完后，周永惇仔细地将纸叠好给了二哥，轻声说：“你给赵世子说是给言心的，他知道该送到哪里去。”
目送二哥出了殿门后，周永惇才招手和身旁的小太监说：“请礼部尚书过来。”
不多时黄修谨便跟着太监到了他跟前，叩首请安后，等了好一会。
周永惇才像是刚被吵醒一般，懒散地开了口：“黄爱卿，你来啦，怎么不起身？”
黄修谨没得到起身的示意，自然是不敢起身，只能跪着陪笑开口：“臣没得圣上口谕，不敢擅自起身，不知圣上有何旨意？”
周永惇抬了抬手让他站起身说话，自己却依旧西平八稳地坐着：“不知礼部如今可有准备？”
黄修谨明白新皇的意思，上皇一旦驾崩从丧葬到新皇登基、祭拜天地、明年册立皇太后太妃等诸多事宜都需要礼部着手准备。
“礼部上下己加急筹备，不会有任何差池。”
周永惇揉了揉太阳穴，点了点头：“你做的不错。”
黄修谨还没来的及谢恩，就听见周永惇继续开口：“听说你们家和林家是世交？”
黄修谨面色一懔，心头诸事回转，大概明白新皇今日这一遭的意思了。
世家之间有秘密，但也没有秘密，所以他们对林家那点事也有了解，只是明面上没有给过扶持，至于暗地里就说不定了。
他收敛心思，垂下眼眸回道：“家中却有渊源，但也算不得什么世交，只是平日里有些往来罢了。”
周永惇似乎是信了，点了点头：“那就好，朕自然是相信爱卿的，如今军国大事没有诸位帮扶，可不行啊。”
黄修谨明白这是来自新皇的敲打，不管过去他们和林家有什么交集，但是从今日开始，他们必须放弃林家了。
黄家会觉得唇亡齿寒吗？笑话！当然不会。
世家之间看似是互相帮扶，但背地里也有你死我活。这天下就这么大、朝堂位置就这么多，少了一家，自己才能多占一点。
与其兔死狐悲，还不如现在赶紧通知族人收回和林家的合作，等一切落定后，再狠狠咬上林家一口。
黄修谨面上却是一片感动：“臣下不才，必定鞠躬尽瘁，为国尽忠。”
“嗯，好了，下去吧。”
周永惇看着像是信了，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在黄修谨走出去后，周永惇才收回看向殿外的视线。
殿外虽候着大雍最顶级的王公大臣们，但此时却一片寂静，大家都在等待一个心知肚明的结果。
周永惇一次都没进膳，静静地看着侧殿的人影憧憧，里面只有忙碌的太医和天下最尊贵的一对夫妇。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医突然在侧殿跪下一片，接着面露縞色的皇后才面无表情地从侧殿走出，环视在延英殿内外，木然地开口：“先皇驾崩了。”
一声哭丧在寂静的人群中霎那间炸开，如同一声平地响雷。
随后哭吊声开始此起彼伏地响起，周永惇紧闭双眼，泪水不自觉流下。
他突然发现从这一刻开始，他再没有父亲了。
父母是一座山，隔断了他和死亡，当失去父皇以后，自己才开始真正首面死亡的恐惧。
这一瞬间，他好像才真正从思想上成为了一个男人。
他和父皇似乎从来没有和寻常父子一样的亲情，但以后也不可能再有了，死亡让一切都不再有可能。
说不尽的怅然，道不清的遗憾。
周永惇只觉心如刀绞，耳中轰鸣再听不见外界一点声音，麻木地任由太监带着自己更换素服，带乌纱，黑角带。
等他再出来的时候，正殿己布置完毕，先皇遗体也迁居至正殿，皇后正亲自给他沐浴、饭含、袭尸。
文英英拒绝了护丧官，仔仔细细地替他整理遗容，面上泪水涟涟，滚滚泪珠从脸颊滑落，却无暇擦拭。
十几年前她在延义亲自送走了自己的儿子，如今又亲手送走了自己的夫君。
我好恨啊，我为什么会一次次送走自己的爱人！
为什么躺在这里不是自己！为什么这一切会是自己来承受呢！
启明！我好累啊！启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