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嬷嬷的铩羽而归，像是给柳氏提了个醒——栖霞苑这块骨头，比想象中更难啃。明面上的刁难暂时偃旗息鼓，取而代之的，是更为“体贴入微”的“照顾”。
锦衣华服、珍馐美味，如同流水般送进了栖霞苑。
柳氏身边的管事娘子亲自带人送来几大箱西季衣物。
从里到外，用料皆是上乘：流光溢彩的云锦，轻薄柔软的杭绸，保暖厚实的妆花缎，绣工更是精致繁复，连一个小小的盘扣都镶嵌着米粒大小的珍珠。
颜色也多以柔和淡雅为主，显然是考虑到孕妇的身份。
“夫人说了，林娘子如今身子贵重，万不能委屈了。这些都是京城瑞蚨祥最新的料子和样式，您瞧瞧可还合心意？”管事娘子笑容可掬，态度恭敬得无可挑剔。
林清挽看着那些华美的衣物，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笑。
这哪是衣服？分明是裹着糖衣的枷锁。穿上这些，她就真成了侯府精心包装起来的“金丝雀”，一举一动都代表着侯府的“体面”，再想有什么“出格”举动，难如登天。
“夫人费心了。”林清挽语气平淡，“只是我习惯了粗布棉麻，这些绫罗绸缎穿着反而不自在，怕糟蹋了好东西。替我谢过夫人，衣物心领了，还是请拿回去吧。”
管事娘子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这……林娘子，这不合规矩。您如今身份不同了，穿着打扮自当匹配侯府门楣。若是传出去，说侯府苛待了您，夫人脸上也不好看不是？”
“哦？”林清挽挑眉，似笑非笑，“夫人是怕我穿得寒酸，丢了侯府的脸面？那好办。”
她指了指旁边侍立的桂枝，“桂枝，去把我带来的那件细棉布外衫拿来。我记得上面只打了两个补丁，洗得还算干净。烦请管事娘子带回去给夫人瞧瞧，就说我穿惯了这件，舒服。侯府若嫌丢脸，我穿着它闭门不出便是。”
管事娘子：“……”
最终，那几大箱华服还是被留了下来，堆在了栖霞苑的库房里落灰。林清挽依旧穿着桂枝用新布赶制的、样式简单却干净舒适的衣裙。
食物方面，更是“精心”到了极点。每日三餐，外加两顿点心，均由大厨房精心烹制，再由丫鬟提着重重的食盒送来。燕窝粥、血燕羹、人参鸡汤、清蒸石斑、蟹粉狮子头……山珍海味，滋补佳品，轮番上阵，香气扑鼻，卖相。
然而，每次送来的食盒，都逃不过桂枝那双看似温顺、实则如同精密检测仪般的眼睛和鼻子。
“夫人，这盏血燕羹，火候稍过，燕丝融了，滋补之效减了大半，且甜腻太过，恐生痰湿，于胎无益，撤了吧。”桂枝用银勺轻轻搅动，声音温和平静，却不容置疑地宣判了这碗价值不菲的燕窝的命运。
“这道清蒸鲥鱼，鳞下脂肪丰厚本是极品，可惜蒸制时用了陈年花雕，酒气虽淡，却冲了鱼本身的鲜甜，更与夫人今日所服的安胎药性相冲，不宜食用。”
“这点心酥酪，奶腥气过重，夫人闻了怕是要反胃，撤下。”
送膳的丫鬟起初还试图辩解几句，说是大厨的拿手菜，或是夫人特意吩咐的。桂枝条理清晰、引经据典，随口就报出几味药材性味相克之理，如此的“专业点评”下，只能哑口无言，讪讪地将被“淘汰”的菜肴原封不动地端回去。
几次三番下来，大厨房送来的东西明显“规矩”了许多，至少表面上挑不出桂枝指出的“硬伤”了。
但林清挽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柳氏绝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这天午膳，送来的是一盅香气格外浓郁的佛跳墙。
用料考究：鲍鱼、海参、鱼唇、牦牛皮胶、蹄筋、花菇、墨鱼、瑶柱、鹌鹑蛋……十几种珍贵食材汇聚一坛，汤汁金黄浓稠，香气霸道地充斥着整个屋子，连景行都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送膳的丫鬟垂着头，恭敬道：“夫人特意吩咐了，这道佛跳墙是大厨用祖传秘法煨了三天三夜的，最是滋补元气，请林娘子务必多用些。”
林清挽看着那盅汤，没有动。桂枝走上前，拿起银勺，舀起一勺浓汤，并未立刻入口，而是先凑近鼻端，细细嗅闻。她秀气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怎么了？”林清挽低声问。
桂枝放下银勺，拿起旁边一根她平日挽发备用的、极其纤细的银簪，轻轻探入浓稠的汤汁中，缓缓搅动。片刻后，她提起银簪。
只见那原本光洁的银簪尖端，赫然附着上了一层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如同油脂般的暗黄色物质！而且，在汤汁的掩盖下，那暗黄物质正散发着一种极其隐晦的、带着一丝腥甜的奇异香气！
“夫人，”桂枝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这汤，火候确实老道。只是……”
“里面似乎添了一味‘海龙胶’提鲜。此物性极热燥，寻常人食用尚可，但夫人体有胎火，气血偏旺，此物入腹，恐引动内火，轻则烦躁失眠，重则……恐致胎动不安，甚至见红之险。这汤，万万不能入口。”
海龙胶？胎动不安？见红？
林清挽的心猛地一沉！这哪里是补汤？分明是裹着山珍海味的穿肠毒药！柳氏的杀招，终于来了！而且如此阴险隐蔽！若非桂枝医术通神，谁能察觉？
她抬眼看向那送膳的丫鬟。那丫鬟脸色瞬间煞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林娘子明鉴！奴婢……奴婢只是奉命送膳，什么都不知道啊！”
林清挽没有理会她的辩解，目光冰冷地投向院外侯府深宅的方向。
这锦衣玉食的牢笼里，每一口蜜糖，都可能裹着砒霜。
而她，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才能护住腹中的孩子，护住身边的亲人。
“把这汤，原封不动地端回去。”林清挽的声音如同淬了冰，“告诉夫人，她的‘好意’，我心领了。”
“只是我这乡下人的肚子，无福消受这等金贵东西。以后，栖霞苑的膳食，由我的丫鬟桂枝亲自去小厨房料理。不劳大厨房费心了！”
她必须夺回入口之物的掌控权！否则，防不胜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