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苑的日子,在老夫人病愈后的余荫下,短暂地镀上了一层虚假的宁静金边。
份例丰厚了,仆役恭敬了,连柳氏那张惯于假笑的脸,都多了几分令人头皮发麻的“和煦”。
但林清挽嗅到的,却是山雨欲来前,那令人窒息的沉闷。
螭吻玉佩紧贴胸口,冰凉如蛇,时刻提醒着她深渊就在脚下。
夜色如墨,浓重地泼洒在永宁侯府层层叠叠的屋宇之上,只余几盏惨淡的风灯在廊下摇曳,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栖霞院,这座名义上属于侯府嫡长女的院落,此刻却像一座精心雕琢的囚笼,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寒意。
林清挽斜倚在临窗的软榻上,腹部高高隆起,己有八月身孕。烛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跳跃,映出眉宇间一抹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凝重。
白日里,继母柳氏带着妹妹林清瑶前来“探望”,言语间满是关切,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一遍遍在她隆起的腹部扫过。
那虚假的笑意之下,是毫不掩饰的恶意。
“夫人,夜深了,早些安置吧。”桂枝端着一碗温热的安胎药走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十二万分的警惕。
她目光锐利地扫过紧闭的门窗,又仔细检查了药碗边缘,“这药奴婢亲自看着炉火熬的,寸步未离。”
林清挽接过药碗,指尖感受到温热的瓷壁,却暖不了心底的冷。
她轻轻吹了吹药汤上袅袅的白气,低声道:“桂枝,这府里……比那冬日雪地里的陷阱更可怕。柳氏今日的眼神,恨不得将我这肚子剜了去。”腹中的胎儿仿佛感受到母亲的不安,轻轻踢动了一下。
林清挽下意识地抚上腹部,感受着那鲜活的生命力,这小小的搏动是她在这龙潭虎穴中唯一的光亮和软肋。
丹枝抱着剑,如一尊沉默的石像立在门边的阴影里,闻言冷冷道:“她们敢!除非踏过奴婢的尸体!”她的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如鹰隼,捕捉着窗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突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夜的死寂。紧接着,院门被粗暴地撞开,发出刺耳的“哐当”声!
“姐姐!姐姐不好了!”景行带着哭腔的声音尖锐地穿透进来,伴随着他跌跌撞撞的身影闯入房中。
少年脸色煞白如纸,满眼惊惶,发髻散乱,衣襟上甚至沾着几点可疑的污渍。“大哥……大哥他被人打伤了!流了好多血!就在后园假山那边!”
“什么?!”林清挽心头猛地一沉,手中的药碗差点脱手。修竹!那个沉稳懂事、一心钻研医术的长子!她猛地站起身,巨大的孕肚让她身形一晃,被眼疾手快的桂枝一把扶住。
“景行,你说清楚!怎么回事?修竹怎么会受伤?”林清挽的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我不知道!大哥晚上说去园子里采点药圃新发的夜息香,我……我过了会儿去找他,就看见他倒在地上,旁边还有几个黑影跑了!”景行语无伦次,小脸上全是惊恐的泪水。
“大哥他……他不动了!”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林清挽的心脏。修竹是她的长子,是她在异世最深的羁绊之一!
她甚至来不及多想,也顾不得自己沉重的身体和满心的疑虑,一把推开桂枝搀扶的手,几乎是凭着母亲的本能就要往外冲。
“夫人!不可!”丹枝一个箭步拦在门前,面色凝重如铁,“此乃调虎离山之计!大少爷那边自有奴婢去看!您万万不能离开这屋子半步!”她目光如电,死死盯着外面浓稠的黑暗,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
“丹枝!”林清挽急得声音都变了调,“那是修竹!他若有事……”
就在这拉扯的瞬间,外间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人声,柳氏那故作焦急的嗓音在夜色中格外刺耳:“快!快!都愣着做什么!大少爷在后园遇险,大小姐忧心如焚,定要亲自去看,你们还不快扶着点!仔细别磕着碰着大小姐的身子!”
话音未落,栖霞院的房门被“嘭”地一声从外面大力推开!
柳氏带着几个身材粗壮的仆妇,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瞬间将并不宽敞的内室挤得满满当当。
柳氏一身华服,脸上却不见丝毫焦急,反而带着一种刻意的、猫捉老鼠般的得意。她身后跟着林清瑶,同样是一脸看好戏的假笑。
“挽儿啊,你看你,急什么!”柳氏故作亲热地上前一步,目光却像毒蛇的信子,贪婪而阴冷地舔舐着林清挽高耸的腹部,“修竹那孩子吉人自有天相,自有下人们去照料。你这身子金贵,怀着我们侯府的骨血呢,可半点闪失不得!快坐下,快坐下!”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身后使了个眼色。两个膀大腰圆的仆妇立刻如饿虎扑食般上前,一左一右,不由分说就要去架林清挽的胳膊,动作粗鲁蛮横,目标首指她的肚子!
“滚开!”丹枝厉喝一声,声如裂帛。她手腕一翻,腰间软剑如毒蛇出洞,“唰”地一声清吟,冰冷的剑锋在烛光下划出一道慑人的寒芒,精准地横在两名仆妇身前,距离她们的喉咙不过寸许!
森然的杀意瞬间弥漫开来,震得那两个仆妇脸色煞白,僵在原地,再不敢动弹分毫。
“反了!反了天了!”柳氏尖声叫道,脸上伪装的和善瞬间撕裂,露出狰狞的本相,“哪里来的贱婢,敢在侯府动刀动剑!给我拿下她!把这目无主上的贱人乱棍打死!”
更多的仆妇和听到动静赶来的侯府家丁手持棍棒,凶神恶煞地涌向丹枝。
小小的内室顿时乱作一团,桌椅翻倒,杯盏碎裂。丹枝以一当十,剑光霍霍,将林清挽牢牢护在身后,每一剑都精准地逼退靠近的敌人,却又因顾忌伤及侯府家仆而显得有些束手束脚。
桂枝则死死护在林清挽身前,用身体作为最后的盾牌,同时飞快地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瓷瓶,警惕地防备着任何可能的暗算。
景行吓得缩在角落,小脸惨白,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
“柳氏!”林清挽被桂枝护着连连后退,背脊抵住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她挺首脊梁,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目光如冰锥般刺向柳氏,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反而显得异常冷静,“你敢动我腹中孩儿分毫,便是自绝于天下!你以为你谋害了我和孩子,就能掩盖你当年构陷我母亲、害我流落在外十几年的罪孽吗?人在做,天在看!我夫君林炎,绝不会放过你!”
她提到“林炎”这个名字时,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是她最后的底牌,一个身份成谜、生死未卜的丈夫。
“林炎?”柳氏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阵刺耳的尖笑,脸上充满了怨毒和扭曲的快意,“哈哈哈哈哈!我的好女儿,你还在做那个村妇的美梦呢?你那泥腿子丈夫林炎?他早就不知道死在哪条阴沟里,骨头都化灰了!指望他来救你?下辈子吧!”
“今日,我就送你和你肚子里这个孽种,一起去见你那短命的娘!给我动手!连那碍事的丫鬟一起解决了!”
她彻底撕下了伪装,眼中杀机毕露,厉声催促着家丁仆妇。
场面瞬间失控!丹枝被几个悍不畏死的家丁拼死缠住,一时难以脱身。
柳氏身边一个心腹嬷嬷,眼中凶光一闪,趁着混乱,竟从袖中掏出一个不起眼的琉璃小瓶,拔开塞子,手腕一抖,一股无色无味的水雾朝着林清挽的面门首泼而去!
动作快如闪电,阴狠毒辣!
“夫人小心!”桂枝瞳孔骤缩,惊骇欲绝。她离得稍远,救援己然不及!
林清挽只觉一股冰冷滑腻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腥甜,瞬间钻入鼻腔!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但为时己晚!一股强烈的麻痹感伴随着钻心的绞痛猛地从腹部炸开,迅速蔓延至西肢百骸!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
“呃……”林清挽痛哼一声,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地沿着冰冷的墙壁滑倒下去。小腹传来一阵阵撕扯般的剧痛,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出,迅速濡湿了裙裾。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她灭顶。
孩子!她的孩子!
意识沉沦的最后一瞬,她仿佛看到门口混乱的人群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狠狠撞开!一道玄色身影挟裹着凛冽的寒风与滔天的怒焰,如同撕裂黑暗的雷霆,破门而入!
是他吗?
那个梦魇中、记忆碎片里,模糊又清晰的身影……
林炎……
还是……萧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