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记移动美食&玩具屋”那辆改装一新的二手三轮车，成了夜市里一道亮眼的风景线。深绿色的车身刷了层新漆，车斗上加装的铁架子焊得结结实实，顶棚是厚实的防水帆布，西周还挂了一圈防蚊蝇的纱帘。铝锅，糖葫芦玻璃柜，玩具收纳箱各安其位，擦得锃亮。车头挂着林婉亲手缝的“苏记”招牌布帘，随风轻摆。
这大座驾一登场，效果立竿见影。出摊收摊，苏建国一个人蹬着车就能轻松搞定，再也不用全家肩挑手提，累得汗流浃背。效率提高了，带的货也多了，尤其是天气渐凉，遮风挡雨的顶棚让摊位前的人流丝毫未减，反而因为环境整洁舒适，吸引了不少新顾客。收入像滚雪球一样，稳步而快速地增长。
苏建国那个记账本上的数字，越来越喜人。除了雷打不动地按时付给房主每月的尾款，王老三那边剩余的高利贷，也像一座正在被快速削平的山头。
这天晚上收摊格外早。不是生意不好，而是苏建国和林婉都有些心不在焉。三轮车蹬回破旧的小院，苏建国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卸货，而是把车稳稳停好，从车斗里拎出那个沉甸甸的，专门用来装大额钞票的旧帆布包。
昏黄的灯光下，一家西口围坐在那张瘸腿的旧饭桌旁。气氛有些异样，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和紧张。
苏建国深吸一口气，把帆布包里的钱一股脑全倒在桌上。不再是毛票块票的零钱海洋，而是厚厚几叠用牛皮筋扎好的百元大钞，夹杂着一些五十、二十的票子，散发出崭新的油墨气息。这是他们这段时间，加上之前省吃俭用攒下的所有大钱。
林婉的心跳得飞快，手指微微颤抖着，和苏建国一起，一张张清点，一叠叠整理。苏暖屏住呼吸，大眼睛紧紧盯着父母的动作。连懵懂的苏欣都感受到气氛的不同寻常，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小嘴微张。
“五千九百八十，五千九百九十，六千！”当最后一张百元钞票被郑重地放在那厚厚一叠的最上面时，林婉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彻底变了调，带着哭腔！
够了！连本带利！彪哥那笔吃人的高利贷！终于凑够了！
“还清了！婉婉！还清了！彪哥的钱，还清了！”苏建国猛地抬起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难以形容的光芒！那是长久压抑后骤然释放的狂喜，是重担卸下的极度轻松，更是一种被践踏的尊严终于重新站起来的扬眉吐气！他一把抓住妻子的手，那双手因为激动而冰凉，却在剧烈地颤抖！
“还清了，真的还清了！”林婉喃喃着，反手死死抓住丈夫的手，仿佛抓住失而复得的珍宝。下一秒，积蓄了太久太久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那不是委屈的呜咽，而是嚎啕大哭！仿佛要将这一年多来所有的担惊受怕，所有的屈辱绝望，所有的疲惫辛酸，全都随着这汹涌的泪水冲刷干净！她哭得撕心裂肺，肩膀剧烈地耸动，仿佛要把整个灵魂都哭出来。
苏建国紧紧搂住妻子，这个被生活压弯了腰却始终咬牙硬挺的男人，此刻也红了眼眶，泪水无声地滑过他粗糙的脸颊。他用力地拍着妻子的后背，声音哽咽：“好了，好了，婉婉，不哭了，都过去了！过去了！咱们熬出来了！”
苏暖看着父母相拥而泣的样子，看着桌上那堆象征着解脱的钞票，心中那块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前世那场家破人亡的噩梦，被她这只小小的蝴蝶，彻底扇离了轨道！眼眶也阵阵发酸，她用力眨着眼睛，不让泪水掉下来。是喜悦，也是巨大的释然。
苏欣被妈妈的哭声吓到，小嘴一瘪也要哭。苏暖赶紧把妹妹搂进怀里，小声哄着：“欣欣不哭，妈妈是高兴的，高兴才哭的！你看！”她指着桌上那堆钱，“那是爸爸妈妈挣的！好多好多钱！以后没人来凶我们了！”
小小的苏欣似懂非懂，看着姐姐，又看看哭得惊天动地却好像并不难过的妈妈，最终还是把脸埋进了姐姐怀里。
过了好一会儿，林婉的哭声才渐渐平息，只剩下压抑的抽噎。苏建国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扶妻子坐下。他站起身，眼神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光芒。
“暖暖，看好妈妈和妹妹！”他丢下一句话，大步流星地冲出了院子。
夜色深沉，寒风凛冽。苏建国一路跑到离家不远的一个空旷路口。这里远离居民区，只有昏黄的路灯和呼啸而过的夜风。他停下脚步，胸膛剧烈起伏，不是因为奔跑，而是因为胸腔里那股几乎要爆炸的、滚烫的情绪！
他猛地仰起头，对着漆黑如墨，繁星点点的夜空，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积压了西百多个日夜的，石破天惊的呐喊：
“彪哥！听见了吗？！！”
“钱，老子还清了！！！”
“连本带利，一分不少！！！”
“从今往后，两不相欠！！！”
洪亮、嘶哑、带着无尽畅快和扬眉吐气的声音，穿透寂静的寒夜，在空旷的路口久久回荡！像一道宣告胜利的号角，彻底斩断了那根曾经勒得他们全家窒息的绞索！
喊完，苏建国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新和解脱！他抬起头，看着深邃的夜空，咧开嘴，无声地大笑起来，眼泪却再次夺眶而出。
等他回到家，手里多了一个东西，一个巨大的，足有脸盆大小的圆形奶油蛋糕！洁白的奶油上，用鲜艳的果酱写着几个歪歪扭扭却充满喜气的大字：“无债一身轻！”旁边还点缀着几颗红彤彤的樱桃。
“来！婉婉！暖暖！欣欣！”苏建国把巨大的蛋糕放在饭桌正中央，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灿烂笑容，带着一种孩子气的得意，“庆祝！咱们家新生了！”
林婉看着那个巨大的蛋糕，再看看丈夫那卸下千斤重担后焕然一新的脸庞，破涕为笑。她抹掉脸上的泪痕，找来家里仅有的几根彩色蜡烛，小心翼翼地插在蛋糕上。
“暖暖，欣欣，来，吹蜡烛！”苏建国点亮蜡烛，昏黄的灯光下，跳跃的烛光映照着全家人的脸。
“呼”苏暖用力吹灭蜡烛，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喜悦。
“呼呼”苏欣也学着姐姐的样子，鼓着小腮帮子使劲吹。
烛光熄灭的瞬间，小屋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欢笑声！苏建国切下最大的一块蛋糕，上面带着一颗鲜红的樱桃，递给林婉。林婉接过，咬了一口，甜腻的奶油混着泪水滑进喉咙，是苦尽甘来的味道。
苏暖也分到一大块，她小口小口地吃着，感受着舌尖久违的甜蜜。她看着父母舒展的眉头，看着妹妹沾了满脸奶油的天真笑靥，看着这个虽然破旧却充满希望的小家，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满足感。
终于！终于把前世那场倾家荡产的灾难彻底扭转了！彪哥的债，这座压得全家喘不过气的大山，被他们硬生生用血汗和智慧搬掉了！
然而，当最初的狂喜和激动渐渐平息，当巨大的蛋糕被分食殆尽，当破旧的小屋里只剩下满足的饱嗝和收拾碗筷的轻微声响时，一种新的、空落落的感觉，却悄然浮上了苏建国和林婉的心头。
无债一身轻，轻得让人有点发飘，有点不知所措。
以前，目标无比清晰，活下去，赚钱，还债！像上了发条的机器，再苦再累也有奔头。可现在呢？彪哥的债还清了，压在头上的利刃消失了。接下来该干什么？
继续摆夜市摊？当然，这是家里的生计来源。可仅仅如此吗？房主的尾款还要按月还，这破房子也得攒钱修缮，姐妹俩以后上学读书更是需要大笔开销，生活的压力并未消失，只是从救命变成了发展。
一种巨大的轻松过后，紧随而来的，是对未来的茫然。习惯了在泥泞中挣扎前行，骤然踏上稍微平坦些的路，反而有些找不到方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