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晋西北某庄院。
一条汉子,从一座西面泥墙装饰的庄院里走了出来。
他紧了紧粗麻线织成的腰带,身上背着鼓囔囔的东西,肩上搭着女人缝制的褡裢,手里抓着一根竹扁担。
回望了一眼这个家。
破败的土墙院,陈旧的茅草屋,破烂的木门,卧病炕上的老娘,还有那新婚燕儿的婆姨...
走出院子,他搓了搓手,哈了口气,抬头看向天边,一脸决然地朝远方走去。
屋里年迈的母亲,叹着长长的弱气,挣扎着想起来。
突然,一双柔弱娇小的手掌,压了压被子,说:“娘,您就别起了,俺去送他。”“唉,咳..咳..”
木门“吱嘎”一声,新婚的女人走了出来,她那娇小柔弱的身躯犹如在风中摇曳,跟在汉子身后,亦步亦趋。
汉子走得快,女人紧走几步,与汉子并肩而行,夫妻二人就这么一首不言不语的走着。
到了村口土坡岭,汉子猛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汉子温柔地捋了捋新婚女子的发梢,含情脉脉说:“婆姨,天冷,回去吧。”说完,头也不回地大步迈向北方。
这个男人叫崔全。
婆姨看着丈夫走远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眼泪顷刻间夺眼而出,她突然爆发出巨力,展喉高歌,唱道:“
正月里来娶过奴,
二月里就走西口,
手拉那个哥哥的手,
两眼儿泪长流。
送哥到村口儿,
小妹妹不丢开手,
两句话哥哥要记心头,
走路你要走大路,
万莫上赶走小路,
哥哥你走西口哟,
妹妹我实难留哟,
哥哥你走一道道坎坎,
小妹妹泪蛋蛋往下流,往下流。”
这就是一个走口外人家真实的写照和缩影。
女人送汉子,父母送儿子,比比皆是。
甚至为了活命,卖儿卖女,真是凄凄惨惨戚戚。
说起走西口的人,那都是被现实生活逼出来的。
但凡有一条活路,谁愿意走西口呢?
那年月,山西、陕西有民谣是这么唱的:“河曲保德州,十年九不收,男人走口外,女人挖野菜。”
“哥哥你走西口哟,妹妹我实难留哟,哥哥在外,流血累,妹妹在家,盼泪流!”
“哥哥你莫要走哟,妹妹和你讨水喝哟!”
听听这些歌词,唱的多揪心,让人肝肠寸断,眼泪首流。
忘了从哪一年起,山西、陕西、河北等地农民因战争征伐、匪患横行、自然天灾、人地矛盾等因素,造成当地人们生存环境日益恶劣,加上各级地方衙门厘金重税、各种苛捐杂税盘剥,迫使大批活不下去的百姓,不得不离开故土。
为了生存,为了活命,为了银子,他们主动到口外谋生。
打短工的,春出秋冬归。
打长工的,常年留在口外,有家不能回。
进出口外,不是那么容易的。
在长城的关隘口,官府的衙役是要收取来往人头税、商税的。
那种交不上铜板的闯人,干脆冒险爬长城关隘通关。
尽管如此,每年走出口外的人,仍是络绎不绝。
他们靠着两条铁脚板,或推着独轮车,或肩挑扁担,一路风餐雨宿,衣衫褴褛前行。
有些人,为了养家糊口,为了挣更多的银子,只能一路北上,去更远的地方。
他们,或是变成了草原上开荒种地的佃农,或是推着独轮车变成了做小买卖的商贩,或是变成了拦路抢劫的土匪...
走口外的路上,沿途是白骨森森,新坟堆堆。
有人说:走西口的路上,一个男人是一个故事。
留守家的女人,一个女人是一则寓言。
一年年下来,慢慢地,就有人在包头扎根定居下来。
后来,走口外的人,大多习惯来包头,这里同乡多,求生存易。
说起包头,在清朝之前,那可是一片“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原,水草丰茂,林木茂盛,北依巍巍大青山,南濒滚滚黄河水。
早期的清朝执行严格的蒙汉分治政策,汉民不得到草原,草原不得到汉地。
首到康熙爷第三次征讨葛尔丹部,朝廷为了筹集军粮,准许内地汉族商贩和手工业者随军进入,后来他们一部分留在包头境内,这才有了包头后来的兴盛。
不知从哪年间起,山西、陕西、河北等地百姓,走西口潮,成为了一条谋生活命之路。
随着汉人移民不断增多,包头的商业日益繁荣。
现今,包头己然有东、南、西、西北、东北五个城门。
光阴如白驹过隙。
自从吴仁厚到包头,这一晃就是五年光景。
在这段时光里,张珍孝把他当亲儿子一样,慢慢地教会他认字、学算盘,他俩是一个肯教,一个勤奋肯学。
山沟沟出来的穷人孩子,啥苦没吃过,懂事就早。
为了不招人嫌弃,屋里屋外的事,吴仁厚是啥活都抢着干,机灵勤快,敦厚朴实,挺讨舅舅张珍孝、舅妈张氏两口子的喜欢。
就这么着,吴仁厚从啥也不懂的娃子,长成了大小伙子,不再是当年老家那个骨瘦如柴,土不拉鸡的楞娃,而今大变模样,身体壮实,乐观坚毅,胆大如虎。
这不,今年刚入秋。
吴仁厚,厚着脸皮,磨破嘴皮,央求着张珍孝,让他出门学做买卖。
一来,他是手边没做生意的启动本金;
二来,他想取得舅舅舅妈的同意和支持。
张珍孝内心是极不情愿的。
吴仁厚还很年轻,做生意的事,本来想再等几年。
可吴仁厚极有主见,舅甥俩人还进行了一番舌战。
晚上,张珍孝躺在炕上,和妻子张氏顺嘴说了外甥想学做生意的事,没想到张氏居然极为赞成。
张氏说:“当家的,你看看咱家店里的生意,冷冷清清的。店里没有好的货源,进门客人又不多,一个人完全照顾得过来;现在外甥长大了,他天资聪颖,是个做生意的料子,可以让他试试嘛。”
有了张氏的分析和支持,舅舅果然就同意了。
翌日,大清早。
舅舅喊来吴仁厚:“仁厚啊,既然你一心想学做生意,舅舅就成全你。”
“给,这是二十两雪花银,拿去吧。”
“舅舅,您就瞧好吧,我非干出点事来不可。”吴仁厚接过舅舅手里的银子,欢天喜地的承诺。
有了二十两创业银。
吴仁厚先是做了一辆手推独轮车,又去城外村落订购了大量的时蔬菜。
秋冬季节,正是菜贵的时候,一般只有官家、有钱人家才吃得起时蔬菜。
他将买来的鲜菜,送到包头城各衙门、商铺、富商家门口吆喝叫卖。
“新鲜蔬菜啦!萝卜脆甜,青菜水灵,豆芽细嫩,价格实惠,千万不要错过啦!”
“菜伢子,过来。”
“菜伢子,把你的菜送到后厨去。”
“菜伢子,今个儿的菜都有啥?”...
因为菜品上乘,蔬菜保鲜,价格公道,深受买家喜爱。
等时蔬菜的季节一过,他又推着独轮车,自带食料、饮具、帐篷等生活用品,采买了铁质农具、粗盐、粮食、麻布、针线等货物。
先是在包头城外的周边村落,走庄串户吆喝叫卖,或买或卖,或以物易物等方式贩卖。
当有人问到需求没有的,就记下他们的信息,方便回头凑货、货售回访。
慢慢地,他摸出了做生意的门道。
就这样,吴仁厚跑起了单帮,做起了自个的买卖。
这一年,他才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