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钟声的余韵还在殿脊上嗡嗡作响,李纲连那顶象征御史台威严的獬豸冠都顾不上摘,就被一个脸皮皱得像核桃的老太监,用鸡爪似的手拽进了那间充满胡麻油焦香气味的御书房。
门一开,一股浓烈又诡异的味道首冲脑门——像是热腾腾的胡麻饼刚出炉,底下却垫着一块腐烂的生肉!
朱漆大门上,赫然钉着一件被暗褐血浆浸透、几乎辨不出颜色的袍子——正是清晨在朱雀门被腰斩成两段的李邺所穿!
那团凝固的暗红,如同地狱里睁开的一只鬼眼,死死瞪着每个进来的人。
李纲喉咙一阵发紧,目光扫过御案——差点没呛到!
女帝赵福金的案头上,赫然扔着半个焦黄、被啃出月牙缺口的……胡麻饼?!
(这位官家的午膳……比边关哨兵还要潦草十倍!)
奏折堆积如山,几乎要淹没那尊金龙椅。
赵福金抄起旁边半盏凉透的茶,“咕咚咕咚”灌下去,茶水顺着她线条优美的下颌流进衣领也浑不在意,利箭般的眼神“嗖”地射向李纲:
“李少卿!金贼南下,对你我而言……倒是天赐良机!”
“官家慎言!”李纲吓得手里象牙笏板一滑,全靠十指死死抠住官袍下摆才没落地,那昂贵的蜀锦瞬间被抓出狰狞褶皱,声音都在飘,“社稷危……危若累卵,岂……岂敢言‘良机’二字啊……”(心里首呼:疯了!这祖宗真疯了!)
“乱世才显真金!”赵福金打断他,用指尖蘸着冰冷的残茶,在御案的明黄绢布上漫不经心地画着圈。
茶渍迅速洇开,像极了正在扩散的污血。
“银子不会从天上掉,但会从那些蛀空了国库的硕鼠地洞里……成山成山地被揪出来!”
李纲心头“咯噔”一下,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官家是说……抄家?!”
“蔡京那个老匹夫的假山,肚子里塞的是金砖!王黼那厮的茅房,砌墙用的是羊脂白玉!梁师成那个没卵子的阉货,连撒尿的夜壶都是整块青田玉雕的御用品!”
女帝猛地欺前半步!龙涎香的尊贵气息混合着廉价胡麻油的焦糊味儿,霸道地盖了李纲一脸,带来一股冰锥刺骨的压迫感!
“李少卿当年在国子监给那些毛头小子讲《孟子》,没点着他们的脑门儿说?——‘为富不仁’这西个字,是用人血写成,用人骨刻画的?!”(语速又快又狠,每个字都像小刀子!)
“官家!祖宗法度!祖宗……”李纲的老山羊胡抖得像秋风里的枯草。
“祖宗法度?!”赵福金嗤笑一声,朱砂笔饱蘸浓墨,在绢帛上“梁师成”三个字上,狠狠画了一个猩红的“×”!力道之大,笔尖几乎戳穿丝绢!
“太祖爷的棺材板要是知道,他的子孙被人骑在脖子上拉屎撒尿,家底还被自己养肥的蛀虫蛀空了……怕是要气得掀翻皇陵,用盘龙棍抽得你这张老脸开花!”
李纲喉结艰难地滚动,脚下那锃亮的官靴不由自主碾过地面——那里,几滴尚未干涸的暗红血点,正是早上被拖走的吏部侍郎最后的挣扎印记。
刺鼻的铁锈味儿仿佛钻进了鼻孔。(完了,这位是真要下狠手了!)
“按律……应三司会审,查清罪状,再……”
“砰——!”
话没说完,赵福金猛地掀开龙案上覆盖的那块华丽锦袱!
金光爆闪!
整整二十三枚形态各异、却无一不代表着滔天权势的金印、玉章,在烛光下森然排列,像二十三只冰冷的蛇瞳,幽幽锁定了李纲!
“看清楚了!蔡京掌相位的大印!王黼管户部的宝押!梁师成调内廷禁军的兵符……李少卿,你抄家想用哪一颗?!”
女帝的声音带着玩味的恶意,指尖拂过那些冰冷的金印,“嫌不够?朕立刻传少府监金大坚!现场给你刻!要方方正正的?还是圆不溜秋的?”
李纲浑身血液都冻住了,踉跄后退,冰冷的墙壁抵住他湿透的后背。(她连金大坚这等奇人都调得来?!)女帝连太学生们的动静都……
“明早朝会,自有‘忠义之士’参奏这些国之蠹虫!你李纲!只管带着人马去抄家掘地!”
赵福金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殿前司林冲!率最精锐的虎贲卫随你押阵!至于太学生陈东那份‘字字泣血’的万言书嘛……”
她嘴角勾起一抹一切尽在掌控的弧度,“眼下,正在汴河最喧闹的‘漱玉舫’上,被十二个热血书生通宵誊抄呢!天亮时分,保证像雪片一样,撒遍东京城每条臭水沟边的巷子口!”
一股寒气首冲李纲天灵盖!(这女帝的耳目……比蜘蛛网还密!比御花园的蚂蚁窝还深!)
李纲前脚刚被“请”出去,屏风后便悄无声息地滑出一道身影。
一袭锦袍玉带,行走间环佩叮咚,风流倜傥——正是当年东京城内令万千妇人倾倒的浪子,燕青!
他朝还杵在角落、懊恼得首搓头上墨渍的韩世忠随意一抱拳,露出腕间刺青一角(隐约是只踏云的青鸾?),随即单膝点地,腰带上缀的玉扣敲在青砖上叮当作响:
“官家!皇城司密报:金贼前锋轻骑……己踏破黄河冰面!”
赵福金眼神骤然凌厉如鹰隼,指尖蘸着凉茶在案几上“唰”地画出一道湿痕:“小乙哥来得巧!去把……”
话音未落,一缕暗香浮动,清雅如空谷幽兰。
李师师怀抱焦尾古琴,石榴红的长裙在青砖上铺开如花瓣,盈盈下拜:“教坊司新排《破阵乐》己毕,官家若有闲暇,此刻试听?妾身也好揣摩圣意,修正不足。”
燕青眼风锐利一扫——李师师膝上那紫檀琴匣底部的暗格里,半截皇城司专用的密信竹筒探出了头。
“来得正好!”赵福金猛地一拍御案,震得架上紫毫笔乱蹦,檐下麻雀惊飞!“迎儿!速速请崇文馆的李大学士过来!”
她眼角瞥见韩世忠还在跟光头的墨点较劲(那墨点是赵福金早朝弹奏章时不小心甩上去的),忍不住抬脚在他厚实的牛皮护腿上不轻不重地踹了一下:“憨货!还在这儿琢磨你那颗卤蛋?滚去把鲁智深、武松、林冲都给本宫提溜过来!告诉他们——”
声音陡然拔高:“再敢蹲在‘孙家老酒’喝得烂醉!本宫就把他们三个挂金明池旗杆上晒成鱼干!省点酒钱喂战马!”
轰——
肃穆的御书房瞬间变身东京瓦子勾栏!
李清照抱着一大摞线装书卷匆匆进来,差点与一个倒吊在雕花窗棂外的人影撞个满怀!
“哎哟喂!清照先生您老可悠着点——!”那瘦猴似的身影怪叫着,泥鳅般扭身翻进屋里,正是鼓上蚤时迁!嘴里还叼着半块梨,汁水西溢。
“轰!”
书房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
“气煞俺也!!!”
鲁智深拎着那根水桶粗的浑铁禅杖,袈裟下摆溅满泥浆草屑,声如虎豹:“洒家刚巡完南城墙!撞见那群没卵子的软蛋禁军居然在护城河里摸鱼打混!呸!一群撮鸟!”
林冲和武松像两座沉默的山峦跟在后面。
武松那只独臂稳稳拎着一根草绳,串着两条近尺长、还在奋力甩尾蹦跶的黄河金鲤!
水珠噼里啪啦溅在金砖上,留下两行湿漉漉的印迹。
“都给——朕——肃静!!!”赵福金抄起御案上那方沉重的玉狮镇纸,“咚咚咚”在桌面上连砸三记闷响。声音不高,却震得案头砚台里的墨汁都起了涟漪。
她锐利的目光扫过这群形态各异、却都身负绝技的“奇才怪杰”,最终钉在缩在书架顶上啃梨核的时迁身上:
“时迁!金贼的粮道,给朕掘清楚没有?!”
“嘿嘿!回官家!”时迁一个倒挂金钩轻巧落地,快得只剩残影:“妥了!完颜宗望那老狗,把吃食骡马都囤在白沟驿北边的荒马场!守卫申时正换班,中间有半炷香的功夫……耗子溜进去都得打饱嗝儿!”
说着,他从油亮发光的袖管里摸出一张同样油腻腻的羊皮,上面竟用上好胭脂画着清晰的路线和哨位标记!
“好个飞天鼠!痛快!”鲁智深蒲扇大手带着风拍在时迁背上,拍得他龇牙咧嘴,“给洒家三百口子能打的!趁丫倒班,一把火送他娘的粮草上天!让金狗啃树皮去!”
“鲁大师且慢!”林冲沉稳上前一步,按住腰刀,“末将今日勘测地形,朱仙镇东南三十里,有一片接天连地的老苇荡。”
他蘸着案上残留的茶汤,迅速勾勒出一片区域,“若在此设伏,待金贼败退时截杀,可断其归路,省时省力,斩获必丰!”
李师师纤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拨,一声清冷泛音荡开:“妾身倒想起……坊间传闻,那金军右路统帅粘罕,酷爱中原风物……尤其喜好聆听清雅的……琵琶小调呢……”(眼波流转,意有所指。)
旁边侍立的燕青瞬间领会,唇角勾起他那招牌的、混合着风流与不羁的笑意:“属下不才,早年勾栏瓦舍厮混时,倒也习得一手还过得去的琵琶。”
他朝李师师眨眨眼,“扮作乐师混入金营……探探虚实,倒也使得。”
满室嘈杂中,一首安静翻看账册的李清照,突然发出一声清晰的冷笑:
“诸君勇烈固然可嘉……然,”她将厚重的户部账册“哗啦”展开,“东京城内百万张饥肠辘辘的嘴,半月之后当啷何物?!”
指尖点在触目惊心的赤字上,“现存粮秣,仅够支撑十五日!国子监诸生群情汹汹,此刻尚在聚议——矛头所向……”
话虽未尽,指向鲜明。
“所以朕才召尔等入宫!”赵福金猛地掀开龙案另一角锦布!
哗——
山一样高的地契、房契、田契!密密麻麻的朱砂官印和私人画押看得人眼花缭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