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浮仙舟,鳞渊境深处。
处理完最后一份关于蜕鳞期族人安置的卷宗,丹枫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窗外是亘古不变的波月古海涛声,室内唯有烛火摇曳。历代龙尊的记忆碎片如同沉在海底的暗流,总在不经意间翻涌,带来窒息般的压抑与孤寂。他习惯了。
“明日休沐……” 丹枫低声自语,清冷的声线在空旷的殿宇内回响。难得的闲暇,该带上窖藏的佳酿去找应星那家伙了,还有镜流……她怕是要先打上一场才肯坐下。白珩定会带来些新奇有趣的玩意儿。至于景元那小徒弟……丹枫嘴角几不可查地牵动了一下,少年心性未定,还是给他备些羊奶酥酪吧。
思绪渐沉,丹枫躺在冰冷的玉榻上,阖上了那双蕴藏不朽之力的金眸。这一次,沉入的梦境却截然不同。
不再是破碎、压抑的龙尊记忆。而是一个少女的一生。
风蝉嫣:一个名为风蝉嫣的少女,在名为“京都”的繁华之地成长。锦衣玉食,仆从环绕,标准的豪门千金生活。然而,丹枫清晰地“看”到:
父亲冷漠的眼神,对外面那些“儿子”的偏爱毫不掩饰,对她,只有衡量价值的打量。
母亲炽热的“关怀”,那是一种将她视为最完美工具的精雕细琢。每一次优雅的仪态训练,每一场精心安排的“偶遇”,背后都是为家族、为母亲自身地位加码的冰冷算计。
那看似华丽的“金丝笼”,无处不在的审视与期望,如同无形的枷锁,一点点收紧。
丹枫感到了……一丝熟悉?是了,龙尊之位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金丝笼?背负着整个持明族的兴衰,被不朽的宿命束缚,不得解脱。只是,他的笼子是力量与责任铸就,而风蝉嫣的,是亲情异化成的牢笼。
但少女并未被压垮。梦境中,丹枫“目睹”了她如何在窒息的环境里倔强地呼吸:
学业优异,成为学生会主席,证明自己并非徒有其表的花瓶。
创立Cosplay社团,在光怪陆离的虚拟世界里寻找喘息和热爱。
创办自己的公司,用实打实的成就,试图挣脱家族掌控的缰绳。
她自尊、自爱、自强,像一株在石缝中顽强生长的兰草。
丹枫素来孤高的心湖,泛起一丝涟漪。是欣赏,亦或是对同样身处樊笼者的……一丝共鸣?他很少对“短生种”产生如此清晰的情绪。
接着,梦境来到了那个名为“漫展”的盛会。
当看到风蝉嫣要cos的角色时,丹枫的意识罕见地波动了一下——“他自己”。
羞耻与惊艳:看着少女穿上精心改制、华丽繁复的“女士龙尊”衣袍,戴上那对巨大却明显粗制滥造(在他眼中)的龙角道具,丹枫第一反应是荒谬的羞耻。但下一刻,当少女描上那标志性的红色眼影,镜中倒影显现时,丹枫沉默了。那张脸……竟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女性的柔美冲淡了龙尊的冷硬,金尊玉贵的大小姐气质更是他从未有过的。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若持明龙尊真有女性轮回……或许便是这般模样?” 随即他又自嘲,持明族史明确记载,龙尊形态恒为男性,容貌代代如一,如同不朽的诅咒。
观察“同伴”:
性转应星(宋星樱):目光扫过“应星”,丹枫的视线在那被改制的女版工造司常服也“兜不住”的傲人曲线上停留了一瞬。他几乎能想象应星本人看到此景时,那张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会出现的裂痕。“呵……倒是天赋异禀。” 丹枫在意识中刻下此景,准备醒来后好生“嘲笑”一番老友那过于发达的胸肌。
性转景元(元晶晶):活泼娇俏的少女版“景元”,让丹枫联想到若景元真穿女装……大概也是这般跳脱模样?念头刚起,就被自己硬生生掐断——太辣眼睛了。
性转白珩(何柏) & 性转镜流(元珋璟): “白珩”性转后的痞帅机车手形象,让丹枫觉得虽气质迥异,但那骨子里对速度与自由的追求,倒与白珩如出一辙。至于“镜流”……白发红瞳,手持道具支离,身姿挺拔如松,军人般的冷硬气质扑面而来,英气逼人,几乎不见女气。“……倒像是景元长大后,再淬炼了十倍的杀气。” 丹枫暗自评价。
舞台上的敬酒表演,在丹枫看来如同儿戏。但当五人举杯同饮的瞬间——
轰!
视角猛然下坠!天旋地转!
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观察者,而是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塞进了一个“陌生、柔软、带着束缚感”的躯壳里!
感官冲击:
“胸前陌生的重量”让他瞬间僵首,那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令人不适的沉坠感。
头上那对“粗制滥造”的龙角道具,此刻感觉沉重而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断裂——这与他真正的、蕴含力量的龙角天壤之别。
空气里弥漫着脂粉、汗水、还有各种陌生食物混合的喧嚣气味,嘈杂的人声如同潮水般冲击着耳膜。
属于风蝉嫣的记忆碎片——关于漫展流程、后台位置、家庭背景、尤其是对即将到来的家族安排的深深厌恶——如同决堤洪水,与丹枫身为持明龙尊的浩瀚记忆激烈对撞,几乎要撕裂他的意识。
他(丹枫)被困在这具名为风蝉嫣的少女身体里。他强压下龙尊的震怒与惊愕,金眸(此刻应是风蝉嫣的双眼)扫过身边同样陷入混乱的西人:元晶晶(景元)、宋星樱(应星)、元珋璟(镜流)、何柏(白珩)。他们眼中的迷茫、震惊与他如出一辙。
就在这时,他听见景元(元晶晶身体)用那软糯却强作镇定的女声,对着元珋璟(镜流)的方向脱口而出:
“……师父?”
这个称呼一出口,景元自己都愕然了一瞬。但看到“镜流”(元珋璟)那骤然锐利如剑的眼神,自己以及其他人瞬间聚焦过来的、带着确认意味的目光,一切不言而喻。
是了,镜流、应星、白珩、景元……他们都在!这荒诞的境遇,并非他一人独受!
景元(元晶晶)紧接着的提议正合他意:
“这里不方便说这些!我们到后面化妆室去!”
丹枫(风蝉嫣)立刻跟上,努力适应着这具娇小、穿着繁复衣裙和高跟鞋的身体,动作不可避免地带着龙尊绝不会有的僵硬与踉跄。五人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了后台的化妆间,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混乱、喘息、面面相觑,惨白的灯光下,是灵魂错位的死寂。
然而,这死寂并未持续多久。
“笃、笃、笃。”
敲门声规律而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门被推开,映入眼帘的是一群穿着黑色西装、气息精悍的保镖,为首是一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精明锐利的中年男人——风家的管家。
“大小姐,”管家微微躬身,姿态恭敬,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夫人和老爷很担心您。漫展结束了,请随我们回家。”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丹枫(风蝉嫣)身上华丽的cos服和龙角,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补充道:“另外,夫人让我提醒您,明晚与李家公子的会面己经安排妥当,请您务必准时出席,夫人为您准备了新的礼服和造型师。”
“李家公子?会面?礼服?造型师?”
属于风蝉嫣的记忆瞬间翻涌上来——那是母亲精心挑选的联姻对象,一个据说背景深厚、能极大巩固风母地位的李家继承人。厌恶、抗拒的情绪本能地从这具身体深处涌出。
丹枫,持明龙尊饮月君,统御不朽龙裔,何时受过这等挟制?!龙威何在?!
一股冰冷的怒意自丹枫心底升腾。他(她)站首身体,属于风蝉嫣的精致脸庞上,那双原本明媚的眸子此刻却沉静如渊,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也不属于风蝉嫣本人的、属于上位者的凛冽寒意。他正要开口,用风蝉嫣的嗓音说出足以让管家胆寒的话语,甚至思考着如何用这具孱弱身体给这些无礼之徒一个教训——
化妆间的门被保镖更彻底地推开。门外,风蝉嫣的父母正站在那里。
风父脸上带着罕见的、近乎刻意的“关切”,风母更是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丹枫(风蝉嫣)的手,那力度带着不容挣脱的意味。
“嫣嫣!可算找到你了!玩疯了吧?” 风母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眼神却像在审视一件即将送出的珍贵商品,“快跟妈妈回家,瞧瞧你这身打扮,像什么样子!李公子那边可是贵客,怠慢不得!妈妈给你请了最好的造型师,保准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给李家留个好印象!” 风父在一旁附和着点头,那眼神里的算计,丹枫看得一清二楚——这突如其来的“父爱”,不过是因为那位李家公子的分量足够重。
“原来如此。”丹枫瞬间明白了。在风氏夫妇眼中,此刻的“风蝉嫣”不是女儿,而是一件即将用于重要交易的、需要精心包装的筹码。这比纯粹的冷漠更令人作呕。
龙尊的怒火在胸腔里无声咆哮,但理智瞬间压倒了冲动。他清晰地感受到这具身体的脆弱,感受到周围保镖虎视眈眈的气息。属于风蝉嫣记忆里那些反抗后被更严厉管控、甚至被切断经济来源的“前车之鉴”也浮现出来。
“力量!这具身体没有力量!”没有翻江倒海的龙吟,没有掌控水流的权能,甚至连最基本的体魄都远逊于他原本的身体。此刻反抗,除了徒增狼狈,让这“风大小姐”在“下人”面前更失颜面,甚至可能连累刚刚穿越、同样虚弱混乱的镜流等人暴露,没有任何益处。
丹枫,饮月君,第一次尝到了“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憋屈。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杀意和龙尊的骄傲,属于风蝉嫣的脸上,最终只化作一片冰冷的顺从。他(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眸中所有情绪,任由风母拉着,像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在一众保镖的簇拥下,离开了那混乱却短暂的“避难所”,坐上了回“风家牢笼”的豪车。
风宅,翌日。
丹枫(风蝉嫣)觉得自己正在经历一种比蜕鳞更痛苦的酷刑。
他被一群妆容精致、动作麻利的造型师团团围住。头发被拉扯、卷烫;脸上被涂抹上一层又一层带着香气的膏体;指甲被修剪、涂上刺眼的颜色;最令他难以忍受的是被强行塞进一套又一套华美却束缚感极强的礼服里。勒紧的束腰让他呼吸困难,繁复的蕾丝摩擦着皮肤带来异样的不适,高跟鞋更是如同刑具。
“风小姐,抬头!”“风小姐,微笑!”“风小姐,这件更能凸显您的身材优势……”
聒噪的声音环绕不绝。丹枫紧闭着嘴,用尽全部意志力才克制住将眼前这些“工具”连同这身可笑的衣服一起撕碎的冲动。镜子里映出的,是一个妆容完美、衣着华丽、却眼神空洞冰冷的“风蝉嫣”。那眼神深处,是饮月君被囚禁于金丝笼中的滔天怒火与无边屈辱。
原来……这就是“富家千金”的日常?比处理持明族务、对抗丰饶孽物、承受龙尊记忆的侵蚀……更令人心力交瘁。这看似光鲜的生活,每一步都踏在精心设计的镣铐之上。
当最后一套礼服的拉链被拉上,丹枫(风蝉嫣)几乎虚脱。他(她)被按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完全陌生的、如同精美瓷器般的自己,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席卷而来。
他只想逃离这一切。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下,丹枫(风蝉嫣)几乎是沾到那柔软得过分的大床就陷入了昏睡。在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一个混杂着龙尊威严与少女疲惫的念头闪过:
这风家大小姐……当真比持明龙尊……难做多了。
而明日那场“精心准备”的相亲……丹枫金眸(在意识深处)微眯,寒光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