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算?”萧荷茫然地抬起头,眼神空洞,嘴角牵起一个凄凉绝望的弧度,像是在自嘲,“还能有什么打算?”她回头看了一眼床上形容枯槁的母亲,声音轻得像叹息,“守着这个家……好好照顾妈妈……就这样吧……”
郝大锤的目光落在墙角一张瘸腿的木桌上。那里放着一个打开的铁皮饼干盒,里面几本旧书下面,压着一张大红的纸张,即使光线昏暗,也能看到上面“录取通知书”几个烫金大字的一角,旁边散落着几张面额很小的、皱巴巴的纸币。
“学业呢?”他轻声问,目光从通知书移回到萧荷脸上。
这三个字,像一把淬了盐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萧荷最深的隐痛之地!
泪水再一次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捂着脸,压抑的哭声再也控制不住,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嘶哑的声音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无可奈何的绝望:
“读书?还读什么书啊!家里这个样子……妈妈病成这样……离不开人……我……我要是去读书……妈妈怎么办?谁来照顾她……谁管她死活啊!呜……”她蹲了下去,把头深深埋在膝盖里,瘦小的身体缩成一团,像一片被狂风撕扯后蜷缩的叶子。
郝大锤看着眼前这团剧烈颤抖的悲伤和绝望,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最终又缓缓放下。沉吟片刻,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尝试性的温和:
“或许……可以这样。学费的问题,我想办法。你在校外租一个离学校近点的小房子,把你妈妈接过去一起住?这样,你既能继续学业,也能就近照顾你母亲?”这个提议,对于一个农村女孩来说,近乎天方夜谭。租房、照顾病人、兼顾学业,每一项都是沉重的负担。
果然,萧荷缓缓抬起头,脸上泪水纵横交错。她凄凉地摇着头,目光茫然无助地扫过这破败的家,声音里充满了巨大的无力感:“不行的……大哥……谢谢你……可我……我哪有那个本事啊……照顾妈妈都……都……”她说不下去了,只是摇头,巨大的绝望感几乎要将她淹没。她甚至连想象那种可能性的力气都没有了。
郝大锤默默地看着她,又扫了一眼那个装着录取通知书的铁盒子。他忽然开口,问道:“你读大学,学的是什么专业?”
萧荷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郝大锤会突然问这个,红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是低声回答:“……金融管理。”
“金融管理?”郝大锤的脸上,第一次在这压抑的屋子里露出了些许真切的笑意,他甚至轻轻拍了拍手,“巧了!这可真是巧了!”
萧荷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有些茫然无措。
郝大锤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我目前正在筹备成立一家公司,正需要懂金融、懂管理的专业人才!”他语气变得认真而诚恳,“萧荷,如果你不嫌弃我这刚刚起步的小庙,等你开学后,可以来我这里做兼职!或者,如果你觉得需要更多精力照顾母亲,也可以考虑全职先做一段时间,积累经验。我可以预支给你一部分薪酬,帮你解决租房和眼前的困难。”
萧荷彻底呆住了。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脑子里嗡嗡作响,郝大锤的话像惊雷一样在她贫瘠荒芜的世界里炸开。震惊过后,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洪流猛地冲垮了她的心防——是难以置信的狂喜?是溺水获救的眩晕?还是对这份从天而降的机遇的巨大惶恐?
泪水再一次疯狂地涌出来,这一次,却不再是纯粹的绝望和痛苦。那泪水滚烫,冲刷着她脸上的污垢和泪痕,冲刷着她眼中浓重的阴霾。她看着郝大锤,那双红肿如桃的眼睛里,此刻迸发出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光芒,充满了巨大的、近乎灼热的感激和一种重获新生的希冀。
她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剩下哽咽。她太想上学了!那是她无数次在田埂上、在灶台边、在照顾母亲的深夜里,咬着牙根支撑下来的唯一信念和微光!她更舍不得相依为命、日渐衰弱的母亲!郝大锤提出的,不是施舍,而是一个带着尊严的、可以让她兼顾学业和母亲、还能凭自己双手赚钱的方案!一个在绝境中硬生生为她劈开一条生路的方案!
她努力地想要看清郝大锤的眼睛。那双眼睛深邃如古井,此刻却没有她想象中那些“城里老板”、“有钱人”看向乡下女孩时惯有的打量、算计或是隐藏的欲望。那里面只有平静、坦荡,还有一种沉甸甸的、让她莫名心安的鼓励和支持。是的,支持!一种平视的、给予尊严的支持!
“我……我……”萧荷胸膛剧烈起伏,巨大的激动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我愿意!……郝大哥!我愿意!”
她猛地站起来,双腿还有些发软,却努力让自己站得笔首。她抬起粗糙的手背,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试图让表情显得坚定可靠些,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清晰:“我一定能做好!我不怕吃苦!我会拼命学的!我……我知道金融管理要学的东西很多,但我会努力!我……”
她语无伦次,只知道反复表达着决心,仿佛生怕这份来之不易的希望会从指缝中溜走。
郝大锤微微颔首,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样式简洁的黑色皮夹,抽出一张同样设计简洁的名片。名片是哑光的白色卡纸,上面只有两行信息:
磐石资本(筹)?
联系人:郝助理?
下方是一个手机号码。
他将这张轻飘飘的名片递向萧荷。
“拿着这个。”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行动力,“先设法联系看守所,尽快去见你哥哥一趟。记住我刚才交代的话,一字不落地转告他!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萧荷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无比郑重地用双手接过了那张名片。这轻飘飘的一张纸片,在她手中却重逾千斤!它承载着她哥哥渺茫的生路,承载着她和母亲活下去的可能,承载着她几乎破碎的大学梦!她紧紧地将名片攥在手心,仿佛攥住了自己的命运。
“然后,安顿好家里的事务。”郝大锤的目光扫过屋内的破败,“处理完你哥哥那边最紧要的事情后,打这个电话找我。到时,我们再详细谈谈你全职或兼职的具体安排,以及预支薪酬、租房等等事宜。”
郝大锤的目光在她那张混合着泪痕、灰尘和巨大感激的年轻脸庞上停留片刻,然后移开,看向窗外。篱笆缝隙外,天色灰蒙依旧,但远处山峦的轮廓似乎清晰了几分。
他没有再说任何煽情的话,只是对着萧荷,也仿佛是对着这片沉重的苦难,留下了一句简短有力、宛如磐石落地的宣告:
“这担子,有人帮你扛。”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走出了这间弥漫着霉味、药味和新生希望的破败小屋。吱呀作响的篱笆门在他身后轻轻晃动,隔绝了屋内那压抑的悲声,也留下了一道被强行撕开的、通往未知未来的缝隙。
萧荷怔怔地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带着微弱体温的名片。冰凉的卡片边缘硌着她的掌心,带来一种刺痛的真实感。她缓缓低头,看着名片上那个普通的手机号码,又抬头望向郝大锤消失在门外阳光下的背影。
床上,母亲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
萧荷猛地回神,几步扑到床边,握住母亲枯瘦的手。这一次,她眼中汹涌的泪水背后,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深渊里,终于有了一束名为“可能”的光,艰难地穿透层层阴霾,投射下来。她攥着名片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哥哥……妈妈……大学……还有……那张名片……
她的世界,在崩塌之后,似乎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而下一步,是坠入更深的黑暗,还是抓住那根垂下的绳索?萧荷不知道,但此刻,她那颗被苦难反复捶打、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搏动。
(第一大章己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