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栖霞院的过程有惊无险。侧门虚掩如故，远远跟着的家丁似乎并未察觉她们短暂的消失。
林晚星的心，却再也无法回到那方囚笼。外白渡桥、亥时三刻、“渔夫”收网……这几个词如同烙印，刻在她的脑海里。
接下来的时间，是焦灼的等待与周密的准备。
林晚星反复回忆纸条内容，结合沈砚舟之前提供的残骸分布图，在脑中模拟外白渡桥附近的地形、水文、以及可能的行动方案。
目标明确，但具体如何执行？是潜水接近？还是利用船只？沈砚舟会带多少人？如何应对可能出现的日特巡逻艇？
在有限的条件下，她再次优化装备：
“夜行衣”2.0：用旧泳衣和防水布改制深灰蓝色紧身衣，最大限度减少水中阻力。
水下装备：玻璃片加橡胶圈自制简易防水眼罩；一小罐猪油；绑在小腿的匕首；升级版辣椒水。
信号工具： 一枚特制的、燃烧时发出微弱绿光的磷光棒。
不断告诫自己：这不是夜探码头时的鲁莽，是有组织的行动！服从指挥，活着回来！
提前让春桃散布大小姐“下午吹了风，头疼复发，早早睡下”的消息。入夜后，栖霞院早早熄灯，营造“病人安寝”的假象。
林晚星换上夜行衣，再次从后窗翻出，利用夜色和府内巡逻的间隙，熟门熟路地溜到后角门，开锁潜出。
深秋的夜，寒意刺骨。林晚星如同暗夜的精灵，在寂静的街巷中快速穿行，避开稀少的行人和巡警。
外白渡桥，这座连接公共租界与闸北、横跨苏州河口的钢铁巨兽，在夜色中露出庞大的轮廓。桥上车灯稀疏，桥下河水黝黑，倒映着两岸零星的灯火和桥上巨大的钢架阴影。
亥时三刻（9:45）将至。
林晚星如同壁虎般贴着冰冷的桥墩，隐藏在第三根桥墩投下的、最浓重的阴影里。
河水拍打着桥墩基座，发出哗哗的声响。寒意透过薄薄的水靠侵入骨髓，让她微微颤抖。
她警惕地观察着西周：河面上偶尔有驳船驶过，拖出长长的尾波；对岸闸北方向一片黑暗死寂；桥上偶尔传来汽车驶过的轰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沈砚舟呢？他在哪里？
就在林晚星的心渐渐下沉时——
“哗啦……” 一声极其轻微的水响，从她侧前方的水面传来。不是行船，更像是……有人潜水！
林晚星瞬间绷紧神经，握紧了腿侧的匕首！
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黝黑的河水中冒了出来，就在距离她藏身的桥墩阴影不到五米的地方！
他穿着和林晚星相似的深色紧身水靠，身形矫健流畅，脸上戴着只露出眼睛和口鼻的防水面罩。即使看不清面容，那挺拔的身姿和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神，林晚星瞬间就认了出来——沈砚舟！
他竟然是一个人来的！而且是从水路潜游过来！
沈砚舟也看到了阴影中的林晚星，他迅速游近，动作轻捷如鱼，没有带起多少水花。他靠近桥墩，抓住一块凸起的石头稳住身体，取下呼吸管，低沉的声音穿透水声，清晰地传入林晚星耳中：“‘启明’？”
“是！” 林晚星立刻回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激动。
“东西。” 沈砚舟言简意赅。
林晚星立刻从贴身防水袋里，掏出那张保存完好的、沈砚舟之前提供的残骸分布图，递了过去。沈砚舟接过，快速扫了一眼，点点头，塞进自己胸前同样防水的口袋里。
“计划。” 他语速极快，目光扫视着河面，“佐藤被张啸林缠住，但高桥加强了残骸外围的水面巡逻，有两条汽艇，半小时一趟。
船长室位于断裂船体中部，水深约十五米，入口被扭曲钢板封死，需切割。氧气设备无法运入，只能闭气作业，时间极短。”
他指向分布图上的一个点：“我会从这里潜入，目标是找到保险箱位置，取出或销毁日志。你的任务：
潜伏在桥墩阴影，用这个监视上游和下游。发现巡逻艇灯光，立刻用这个示警！两声短促为预警，三声连续为紧急撤离！
若我行动中触发警报或被巡逻艇发现，我需要你立刻在相反方向制造混乱，吸引火力！用这个——特制烟雾爆鸣弹！拉开保险环，用力扔向远处水面！它会沉入水下几米后爆炸，产生巨响、火光和大量有色烟雾！
记住，不到万不得己，不要用！用完后，无论我是否出来，你必须立刻沿预定路线撤离！明白吗？”
任务清晰，责任重大！林晚星用力点头：“明白！”
沈砚舟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在夜色中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托付，或许还有一丝……担忧？“活着回来，‘启明’。你的光，不该熄灭在这里。”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说完，他不再耽搁，重新戴上呼吸管，深吸一口气，如同一尾融入黑暗的大鱼，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冷的河水中，朝着下游吴淞口的方向潜去，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林晚星握紧手中冰冷的夜视镜和沉重的爆鸣弹，背靠着冰冷的桥墩，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沈砚舟最后那句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她甩甩头，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她举起夜视镜，如同最忠诚的哨兵，将警惕的目光投向幽深而危机西伏的河面。
时间仿佛变得粘稠而缓慢。夜视镜中，浑浊的河水呈现出诡异的绿色，偶尔有鱼群游过。
远处工厂的轮廓、近处漂浮的垃圾都清晰可见。她屏住呼吸，耳朵捕捉着除了水声之外的任何异响。
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沈砚舟己经潜入目标区域了吗？他找到入口了吗？他闭气的时间够吗？
就在林晚星的心弦越绷越紧时——
夜视镜的视野边缘，上游方向，两道雪亮的探照灯光柱刺破黑暗，如同死神的眼睛，正快速朝着这边扫荡而来！同时，隐隐传来汽艇引擎的轰鸣声！
巡逻艇！而且是两条！提前了！
林晚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毫不犹豫，将鸟鸣哨塞入口中，用尽全身力气，吹出两声短促而尖锐的哨音！
“啾——啾——！”
凄厉的鸟鸣声在寂静的河面上骤然响起，传出去很远！
几乎就在哨音响起的瞬间，夜视镜中，下游远处那片代表残骸水域的阴影区域，一道细微的水花翻涌了一下，随即归于平静。沈砚舟收到了预警！
巡逻艇显然也听到了这突兀的鸟鸣！探照灯光柱立刻如同被惊动的毒蛇，猛地扫向哨音传来的方向——外白渡桥墩！
刺眼的光柱瞬间将林晚星藏身的阴影区域照得亮如白昼！她甚至能看清桥墩上剥落的油漆和附着的藤壶！
“八嘎！那边有动静！”
“探照灯！锁定桥墩！”
“加速！过去看看！”
汽艇引擎发出狂暴的嘶吼，劈波斩浪，朝着桥墩疾驰而来！高桥那冷酷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
林晚星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心胆俱裂！预警信号发出了，但巡逻艇来得太快！沈砚舟来得及脱身吗？眼看探照灯光就要锁定她的具置！
千钧一发！
林晚星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来不及思考了！必须制造干扰，为沈砚舟争取最后的时间！
她猛地拉开手中那枚特制烟雾爆鸣弹的保险环，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与沈砚舟潜入方向完全相反的、上游更远处的一片空旷水域，狠狠扔了出去！
黑色的物体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噗通”一声落入水中，迅速下沉。
一秒……两秒……三秒……
“轰隆——！！！”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爆炸声从水底深处传来！河面猛地向上隆起，炸起一道数米高的水柱！
紧接着，大量刺鼻的、猩红色的烟雾如同喷发的火山，从爆炸点汹涌而出，瞬间弥漫了一大片水域！浓烟滚滚，在探照灯光柱下显得格外诡异骇人！
巨大的爆炸声浪和水柱，让疾驰而来的巡逻艇猛地一滞！船上日特被这突如其来的水下爆炸和漫天红烟惊呆了！
“水雷？！袭击？！”
“小心！规避！快规避！”
“烟雾！是毒气吗？！”
“开火！向烟雾区开火！”
巡逻艇上顿时乱作一团！探照灯光疯狂地扫向猩红的烟雾区，机枪也对着水面胡乱扫射起来！引擎轰鸣，艇身在水波中剧烈摇晃，再也顾不上桥墩这边了！
混乱！完美的混乱！
林晚星趁机缩回桥墩最深的阴影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她成功了！干扰制造了！
她顾不上庆幸，立刻举起夜视镜，不顾强光刺激，死死盯住沈砚舟潜入的那片下游水域！祈祷他能利用这宝贵的混乱间隙脱身！
浓烟遮蔽了视线，枪声和引擎声掩盖了水声。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就在林晚星几乎要绝望时——
夜视镜的绿色视野中，下游那片水域的边缘，一个黑影如同离弦之箭，破开水面，以惊人的速度朝着外白渡桥墩的方向潜游回来！是沈砚舟！
他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