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
安全屋内,沈砚舟的脸色是启明从未见过的难看。
他几乎是低吼出声,一向沉稳的手竟有些微颤,猛地抓住启明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微微蹙眉。
他刚才听完“琴师”转述的“鬼火惊魂记”,后怕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你知道白磷多危险吗?!稍有不慎,你自己就会被活活烧死!那是毒!沾上皮肤都烂!”他盯着她,镜片后的眼睛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是恐惧,是愤怒,更是几乎失控的后怕。“为了几台机器,几摞传单,你拿命去赌?!”
启明被他吼得一愣,手腕的疼痛让她清醒了些。
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几乎要灼伤人的关切和恐惧,她心底某处突然软了一下,那点劫后余生的得意瞬间消散。
她试图解释:“当时情况紧急……我计算过角度和距离,而且……”
“没有而且!”沈砚舟打断她,胸口剧烈起伏,似乎在极力平复翻涌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松开手,但声音依旧紧绷得厉害:“启明同志!你现在是‘星火’的核心成员!你的命,不再只属于你自己!它关系到整个小组的安全,关系到这条情报线上的无数同志!
你的每一次‘整活’,都必须在确保自身绝对安全的前提下进行!像今晚这样把自己置于炸药桶旁边的行为,绝不允许再有第二次!”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房间里一时寂静。
启明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紧握的拳头,知道他真的被吓到了。
她低下头,揉了揉发红的手腕,声音低了下来:“……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冲动了。” 她承认,当时只想着保住印刷点和同志,肾上腺素飙升下,确实低估了白磷的瞬间危险性。
看着她难得露出的服软和那低垂的、带着疲惫的眉眼,沈砚舟胸口的郁气像被针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大半,只剩下满满的心疼和无力。
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福寿全’己经暴露在高桥眼皮底下,不能再用了。印好的传单和机器,必须立刻转移。新据点,‘琴师’己经在物色。”
“啊?转移?”启明猛地抬头,急了,“那我们之前的功夫不全白费了?而且高桥只是怀疑,没证据!我们一走,反而坐实了!赵老栓怎么办?”
“赵老栓组织会妥善安排,送他离开沪西避风头。”沈砚舟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至于据点……高桥像条毒蛇,被他盯上,再隐蔽的角落也会被挖出来。
我们必须在他布下天罗地网之前,主动撤离,保存力量。损失一个据点,总比损失整个印刷小组强。”他的决策冷静而果断。
启明接过水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她明白他说得对,但心里还是憋着一股不甘。
她小口喝着水,目光落在沈砚舟的左肩。
那里,绷带的痕迹在衬衫下微微透出。为了掩护她“假死”撤离,他硬挨的那一枪……她轻声问:“你的伤……还疼吗?”
沈砚舟正低头看着沪西地图,闻言动作一顿,侧头看向她。
昏黄的灯光下,她苍白的脸上带着真切的关心,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心头微动,声音不自觉地又放柔了些:“无碍。‘郎中’处理得很好。”
他顿了顿,补充道,“倒是你,今晚受了惊吓,又吸入些白磷烟尘,‘郎中’待会儿再给你检查一下。这几天,不许再去一线,留在安全屋,负责……传单内容的校对和加密方案优化。”
这明显是把她“禁足”了。启明撇撇嘴,但没反驳。她也确实需要缓缓神。
“郎中”很快过来,仔细检查了启明的状况,确认没有吸入性损伤,只是有些惊吓后的心悸和疲惫,开了些安神的药。
夜深人静。
启明躺在小床上,却毫无睡意。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他刚才紧握的温度和力道,耳边回响着他带着后怕的怒斥。
那怒斥背后,是沉甸甸的在意。她翻了个身,看到外间还亮着微弱的灯光。沈砚舟还在伏案工作,侧影投在拉门上,挺拔而孤寂。
她悄悄起身,走到门边。沈砚舟正对着一盏小台灯,专注地用小刀削着一支铅笔,旁边摊着需要加密的情报文稿。
灯光勾勒出他清隽的轮廓,也照亮了他眉宇间深藏的倦色。
“沈老板,”启明轻声开口,“需要帮忙吗?校对?或者……削铅笔?”
沈砚舟抬起头,看到门边探出的半个脑袋,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化为无奈:“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搞点新花样?”启明走进来,很自然地搬了个小凳子坐到他旁边,拿起一张印着前线捷报草稿的传单,“这个‘歼敌’的‘歼’字印得有点糊……
还有这个密码本,我觉得可以加一层‘跳字替换’,更保险。”她指着文稿,思路清晰地说着自己的想法。
沈砚舟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听着她压低声音却充满活力的分析,心头那点因紧张任务和担忧她而积聚的阴霾,竟不知不觉消散了些。
他拿起她指出的那份文稿看了看:“嗯,你说得对。‘歼’字确实。密码本改进的思路……可行。”
两人就着昏黄的灯光,头几乎凑在一起,低声讨论着文稿的措辞、密码的优化。墨香和纸张的味道弥漫在小小的空间里。
启明偶尔蹦出的现代词汇让沈砚舟感到新奇又得花心思理解,但她的核心逻辑总能切中要害。
时间静静流淌。当最后一份文稿校对优化完毕,启明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沈砚舟看着她眼下的青黑,心软了。“去睡吧。剩下的我来。”
启明揉揉眼睛,没再坚持。她站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着灯光下他温和了许多的眉眼,忽然很认真地说:“沈砚舟,谢谢你。”
沈砚舟微微一怔。
“谢谢你……吼我。”启明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疲惫的真诚,“下次‘整活’,我会记得先绑好安全带。”说完,她摆摆手,轻手轻脚地回了里间。
沈砚舟望着她消失的门帘,良久,才低头,继续手中的工作。
只是嘴角,无声地扬起一个极浅、极柔和的弧度。灯光下,他腕表的指针,悄悄走过了凌晨两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