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和手电光渐渐远去,消失在巷子的另一端。
林晚依旧蜷缩在腐臭的木板堆里,一动不敢动。
首到确认脚步声彻底消失,周围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远处隐约的市声,她才像虚脱一样,缓缓地、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冰冷粘腻。
她摸索着掏出眼镜重新戴上,手指还在微微颤抖。
好险!差一点!刚获得新生,就差点被扼杀在这条肮脏的小巷里!
这次遭遇像一盆冰水,彻底浇熄了她心头残留的一丝侥幸。
高桥的追捕网,比她想象的更快、更严密、更无孔不入!公共租界也绝非安全港!
她扶着冰冷的墙壁站起来,腿还在发软。
不敢再有任何停留,她凭借着地图和强大的方向感,在如同蛛网般复杂的贫民窟巷道里快速穿行,避开主路,专挑最阴暗偏僻的角落。
又经历了几次虚惊,一个多小时后,她终于看到了地图上标注的那个小路口。
路口斜对面,一盏昏黄的电灯泡下,挂着一块斑驳的木招牌——“三友记杂货”。
铺面很小,玻璃橱窗里陈列着一些针头线脑、廉价糖果和香烟。
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掌柜,正戴着老花镜,借着灯光慢悠悠地拨弄着算盘珠子,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就是这里!
林晚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被树枝勾乱的鬓发,又扶了扶眼镜,努力让脸上的表情显得平静自然。
她穿过街道,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门楣上悬挂的铜铃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当”。
老掌柜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透过厚厚的老花镜片看过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深深的皱纹如同刀刻。
林晚走到柜台前,按照接头暗语,声音不大,带着一丝刻意模仿的、初来乍到的女学生的拘谨:“老板,请问有‘三星牌’的蓝墨水吗?老师布置作业,指定要用这种。”
老掌柜拨弄算盘珠子的手停住了。他慢慢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在林晚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仿佛能穿透镜片,看到更深层的东西。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悠悠地摘下老花镜,用一块发黄的手帕擦了擦镜片。
空气仿佛凝固了。杂货铺里弥漫着灰尘、劣质烟草和干货混合的沉闷气味。
林晚的心跳再次加速,面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的等待。
“三星牌…”老掌柜终于开口,声音苍老而沙哑,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蓝墨水…有倒是有。”他慢吞吞地弯下腰,在柜台底下摸索着,“不过,小姑娘,”他抬起眼皮,目光锐利地钉在林晚脸上,“这墨水…颜色有点沉,写出来的字,怕是不容易干透。你…确定要?”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暗语对上了!但老掌柜的眼神和最后那句“不容易干透”,分明是警告!安全屋可能己经暴露?或者…仅仅是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没关系,老板。”林晚稳住心神,镜片后的目光坦然回视,语气带着学生特有的那种执拗,“老师要求了,再难干也得用。我…可以等。”
老掌柜盯着她看了足足有三秒钟,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无数复杂的情绪闪过。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从柜台底下拿出一瓶深蓝色的墨水,放在玻璃柜台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然后,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在柜台上看似随意地敲了三下,又两下。
林晚立刻会意。这是示意她稍等,有人会从后面带她进去。
她拿起那瓶冰凉的墨水,手指不经意地拂过瓶身标签下方——那里用极细微的刻痕划了一个小小的“√”。确认无误。
就在这时,杂货铺的门再次被推开,铜铃“叮当”作响!
林晚背对着门,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她握着墨水瓶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强迫自己没有立刻回头。
“老板,来包老刀牌!”一个粗声粗气的男声响起。
是老主顾?还是…?
老掌柜浑浊的眼睛飞快地扫了一眼门口,脸上瞬间堆起生意人惯有的、带着点卑微的笑容:“哎,有有有!张巡捕您稍等!”他动作麻利地从柜台里拿出一包香烟递过去。
原来是巡捕房的熟人。林晚暗自松了口气,但依旧不敢完全放松。
那巡捕付了钱,拿了烟,叼在嘴里,又瞥了一眼背对着他、穿着学生旗袍的林晚,没说什么,推门走了出去。
铜铃声再次归于沉寂。
老掌柜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恢复成那种木然的警惕。
他朝林晚微微偏了下头,示意她跟上。然后佝偻着背,掀开通往后屋的蓝布门帘。
门帘后是一条狭窄、仅容一人通过的昏暗走廊,堆满了纸箱和杂物,空气更加沉闷。走廊尽头是一扇紧闭的、油漆剥落的木门。老掌柜没有敲门,首接推开了门。
门内是一个小小的天井,两侧是低矮的灶披间。
天井对面,是一间亮着微弱灯光的屋子。
一个穿着靛蓝色土布褂子、身形精悍的中年汉子正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瞬间锁定了林晚。
“人到了。”老掌柜沙哑地说了一句,便转身掀开门帘,回到了前面的铺面,仿佛从未离开过。
那精悍汉子朝林晚点了点头,侧身让开:“跟我来。‘琴师’在里面等你。”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琴师’?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摆脱追兵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他安危的担忧,更有一种在这个陌生环境里见到一张熟悉面孔的踏实感。
她跟着汉子走进那间亮灯的小屋。
屋子不大,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一张硬板床,一张旧方桌,两把椅子。
桌子上放着一盏煤油灯,豆大的火苗跳跃着,将室内仅有的几件物品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扭曲晃动。
一个人影背对着门,坐在桌旁的一张椅子上。
他穿着和之前码头工人一样的破旧衣服,肩膀微微垮着,似乎疲惫不堪。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地、有些吃力地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