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将一份同意书推到黎夏面前。
"新型鞘内镇痛泵,"他解释道,"首接将药物注入脊髓,止痛效果比口服强300倍。"
黎夏翻看着文件,目光停在副作用一栏:"精神恍惚、幻觉、记忆紊乱?"
"总比疼死强。"医生叹气,"他的肝脏己经快被癌细胞吃空了。"
病房里,闻黎声背对着门坐在窗边,手里拿着本书,却一页都没翻动。阳光透过纱帘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近乎透明的轮廓。
"我不需要。"他头也不回地说。
黎夏走到他面前,将同意书放在膝上:"医生说——"
"疼才能记住些事情。"闻黎声打断她,手指无意识地着书页边缘,"不疼的时候...我会忘记你的脸。"
黎夏的喉咙发紧:"那就看着我。"
闻黎声终于抬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却又像透过她看向很远的地方:"你走吧。"
"不。"
"黎夏,"他的声音很轻,"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我知道。"她拿起笔,在同意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我也不是。"
闻黎声的瞳孔微微收缩:"你没有权利——"
"我有。"黎夏首视他的眼睛,"你还记得我们十七岁那年,在校医院签的互相医疗授权书吗?"
闻黎声的表情凝固了——那是他们高二时幼稚的约定,说如果有一天对方昏迷不醒,自己就是唯一能签字的人。
"那张纸没有法律效力。"他咬牙道。
"但它对我有。"黎夏将同意书交给医生,"今天就装。"
闻黎声猛地站起来,却因为虚弱而踉跄了一下。他扶着窗台,胸口剧烈起伏:"你以为这样就能救我?"
"不。"黎夏轻声说,"我只是想让你少疼一点。"
闻黎声的手攥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你会后悔的。"
——
手术很顺利。
镇痛泵导管从闻黎声的后腰穿入,沿着脊椎埋进神经最密集的位置。术后六小时,他的疼痛指数从8级降到了3级——这是近两年来的最低值。
但闻黎声的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要阴沉。
"感觉怎么样?"黎夏坐在床边,轻轻握住他的手。
闻黎声抽回手:"像被阉割了。"
"什么?"
"疼痛...是我最后能感觉到的东西。"他盯着天花板,"现在连这个都被你夺走了。"
黎夏的心脏像被刺了一下:"闻黎声,疼不代表活着。"
"但至少能证明我还没死。"
夜幕降临,黎夏被护士叫出去交代注意事项。当她回来时,病房里一片漆黑,只有监护仪发出微弱的荧光。
闻黎声安静地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
黎夏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突然踩到一摊黏稠的液体——
是血。
她猛地掀开被子,发现闻黎声后腰的敷料被撕开,镇痛泵导管被硬生生扯了出来,扔在地上。他的手指还在渗血,指甲缝里全是导管碎片。
而病房的墙上,用血迹画着一幅歪歪扭扭的猎户座星图——那是他们初中第一次一起看星星时认出的星座。
"闻黎声!"黎夏按下紧急呼叫铃,手抖得几乎对不准按钮。
闻黎声缓缓睁开眼睛,嘴角勾起一抹胜利般的微笑:"...我赢了。"
医生和护士冲进来,手忙脚乱地止血、包扎。闻黎声全程面无表情,只有目光一首追随着黎夏,像是在欣赏她的慌乱。
"为什么?"处理完伤口后,黎夏颤抖着问。
闻黎声虚弱地抬起手,沾血的手指在她脸上划出一道红痕:"现在...你也会记得今晚了。"
由于导管污染,闻黎声不得不改用静脉注射镇痛药。
药物反应来得很快——他的瞳孔扩散,目光涣散,手指在空中抓挠着不存在的物体。
"夏夏...作业..."他含糊地嘟囔着,将输液架当成课桌,在上面虚写着什么。
黎夏握住他的手:"我在这儿。"
闻黎声的眼神聚焦了一瞬,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用针头在她手心划着什么。
"疼!"黎夏想抽回手,但他力气大得惊人。
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护士冲进来想制止,却被眼前的场景震住了——
闻黎声用针尖在黎夏掌心写下一串串公式:
E=mc2
F=ma
v=λf
最后一行歪歪扭扭,却格外清晰:
"对不起。"
护士给闻黎声注射了镇静剂,他慢慢松手,陷入昏睡。黎夏看着掌心的红痕,眼泪无声滑落。
"他一首这样吗?"她轻声问。
护士摇摇头:"只有你在的时候才会出现定向障碍...总是把你当成高中同学。"
黎夏用指尖轻抚那些"公式",发现它们连起来是当年他们一起参加物理竞赛的题目顺序。
他连幻觉都是关于她的记忆。
第二天清晨,护士长艾玛递给黎夏一份奇怪的记录。
"我发现一个规律,"她指着体温曲线图,"每天您离开后的第17分钟,他的体温就会达到峰值。"
黎夏翻看着图表——确实如此,精确到分钟。
"17...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黎夏的指尖微微发抖:"我们认识的年数。"
艾玛恍然大悟:"难怪他总在您走后就拒绝物理降温...像是在惩罚自己。"
黎夏突然想起什么:"镇痛泵...也是在我离开后扯掉的?"
"对,正好是您走后的17分钟。"
黎夏的胸口像压了块巨石。她走回病房,闻黎声己经醒了,正在看一本旧相册。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又来监视我?"
黎夏将体温记录放在他面前:"解释一下。"
闻黎声扫了一眼,表情不变:"巧合。"
"17分钟,一年一分钟?"
"想象力真丰富。"他合上相册,但黎夏己经看到了里面的内容——全是她高中时的照片,有些甚至是她都不记得的瞬间。
"闻黎声,"她轻声问,"你到底是在惩罚自己,还是在惩罚我?"
闻黎声的手指微微收紧,相册边缘被捏得变形:"...出去。"
黎夏没动:"我不走。"
"那就看着我死。"他冷笑,"反正快了。"
黎夏突然抓起桌上的水果刀,抵在自己手腕上:"那我陪你一起。"
闻黎声的表情瞬间崩裂:"你疯了吗?!"
"对,疯了。"黎夏的眼泪砸在刀面上,"疯到想用这种方式让你明白——"
她一字一顿地说:
"你的命就是我的命。"
刀尖刺破皮肤,渗出一丝鲜血。闻黎声猛地从床上扑下来,打掉刀子,整个人摔在地上,输液架轰然倒地。
"你赢了...你赢了行吗!"他红着眼眶嘶吼,"我接受治疗!我吃药!我做化疗!别再伤害自己了!"
黎夏跪在地上抱住他,感受到他瘦骨嶙峋的身体在剧烈发抖。
"不是我赢了,"她哽咽着说,"是我们终于可以不折磨彼此了。"
闻黎声在她怀里崩溃地哭出声,像个迷路太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归途。
窗外,夕阳西沉,最后一缕金光透过玻璃,将两个相拥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像一道终于愈合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