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的火光在范文程手中微微晃动,将粮仓内堆积的麻袋投射出扭曲的阴影。沈砚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腰抵上了冰冷的墙面。他注意到范文程的右手拇指正无意识地着腰间玉佩——这是史料记载中这位谋士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沈生员。"范文程开口时带着浓重的辽东口音,却说着标准的官话,"国子监的廪膳生员名录里,可没有你的名字。"他的目光扫过沈砚腰间铜牌,灯笼突然凑近,照出铜牌边缘细微的磨损痕迹。
沈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穿越时附身的这具身体显然另有隐情,,但现在最要紧的是应对眼前的生死危机。月光从多尔衮背后的门缝漏进来,照在他甲胄的铜钉上,泛着血色的光。
"学生..."沈砚突然跪下,额头重重磕在粗粝的地面上,"学生实乃冒籍应试的寒门学子。"这个在明代科举中足以流放的重罪,此刻却成了最好的掩护。他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从额头流下,混合着地上的尘土,糊住了眼帘。
范文程轻笑一声,突然用满语对多尔衮说了几句话。沈砚虽然听不懂,但"佟佳氏"三个字的发音让他心头一跳——这是清初著名的汉军旗姓氏。
"抬起头来。"多尔衮的靴尖出现在视线里,镶铁的靴头还沾着新鲜的血迹,"你说会改良火器?"
沈砚保持跪姿挺首上身,血水滑过眉骨滴在衣襟上。他故意让声音带着颤抖:"学生在《武备志》中见过红夷大炮的图样,发现其子铳与药室衔接处有隙缝,若改用螺旋膛线..."
"住口!"范文程突然厉喝,玉佩在腰间剧烈晃动,"《武备志》乃禁书,你从何处得见?"
粮仓内空气骤然凝固。沈砚暗叫不好,这个时代《武备志》确实被明朝列为禁书。他急中生智,重重叩首道:"学生幼时曾在徐光启大人府上做书童,偶然得见..."
"徐光启?"多尔衮突然打断,转头用满语快速说了几句。范文程脸色微变,灯笼的火苗剧烈摇晃起来。
沈砚知道赌对了。徐光启作为明代著名科学家,与传教士合作改良火炮的历史正是他的专业领域。他趁机继续道:"学生还记得徐大人与汤若望教士讨论过的'佛郎机炮改良法'..."
多尔衮突然俯身,带着血腥味的气息喷在沈砚脸上:"明日辰时,我要在午门广场看到你说的螺旋膛线。"他首起身时,甲胄发出冰冷的碰撞声,"若敢欺瞒——"腰刀出鞘半寸,寒光映在沈砚流血的额头上。
待脚步声远去后,沈砚瘫坐在地上。月光透过窗棂,照出他方才用墨锭在墙上画下的奇怪图案——那是现代枪械的膛线剖面图。他撕下衬衣一角,蘸着额头的鲜血,在图案旁写下几行化学方程式。
"硝七硫二炭一..."沈砚喃喃自语,突然听见粮仓外传来窸窣声。一个瘦小的身影从麻袋堆后钻出,竟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脸上布满煤灰,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先生画的可是火门机关?"少年说着生硬的汉语,手指却灵活地比划着火绳枪的击发动作。沈砚注意到他耳后的金钱鼠尾辫——这是个满人少年。
沈砚迅速用身子挡住墙上的图案:"你是谁?"
"阿鲁,匠作营学徒。"少年从怀里掏出半块硬饼递过来,"贝勒爷让我看着先生。"他说这话时眼神飘忽,右手始终藏在身后。沈砚突然出手抓住他手腕,少年袖中滑落一把精致的锉刀——正是制作膛线的工具。
两人目光相接的刹那,粮仓外突然传来号角声。阿鲁脸色大变,飞快地凑到沈砚耳边:"明日验炮时,千万别说认识汤若望..."话音未落,人己如狸猫般钻出窗缝消失不见。
次日黎明,沈砚被押往午门广场。沿途的惨状让他胃部抽搐——护城河里漂浮着无数尸体,河水泛着诡异的粉红色。几个清兵正在焚烧书籍,纸灰如黑雪般飘落在血泊里。
广场中央架着三门锈迹斑斑的火炮,周围站着十几个穿蓝色棉甲的工匠。多尔衮端坐在临时搭建的凉棚下,范文程正在他耳边低语。沈砚注意到凉棚阴影里还跪着几个戴镣铐的明朝官员,其中一人的官服补子上绣着工部的山形纹。
"开始吧。"多尔衮懒洋洋地挥手,立即有亲兵抬上来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正是昨夜看守粮仓的卫兵。沈砚强忍呕吐的冲动,突然在工匠中瞥见阿鲁的身影。少年偷偷比划了个螺旋的手势。
沈砚深吸一口气,走向火炮。他抚摸着冰凉的炮管,突然转身行礼:"请贝勒爷准学生三个时辰,并赐纯铜三十斤、水银五两、精铁..."
"你要炼金术?"范文程冷笑打断。但多尔衮却抬手制止,鹰隼般的眼睛紧盯着沈砚:"给他。"
当夕阳将午门染成血色时,沈砚完成了他的"表演"。他故意让改良后的炮管显得粗糙不堪,却在关键部位留下了现代膛线的雏形。试射时,炮弹歪歪斜斜地飞出二百步就坠地,但落点比原有火炮密集了许多。
"有趣。"多尔衮把玩着沈砚制作的膛线模具,"范文程说你是南边派来的细作。"他突然将模具掷于地上,镶铁靴底重重碾过,"但我给你个活命的机会——入匠作营,专司火器。"
沈砚跪地谢恩时,看见阿鲁正在捡拾模具碎片。少年抬头与他西目相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远处传来女子的哭喊声,一队清兵正押送着掠来的妇女经过广场。沈砚死死攥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的血肉里。
当夜,沈砚被安置在匠作营旁的破败小院。他正就着油灯研究阿鲁偷偷塞给他的纸条,窗外突然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声。推开窗,月光下浮现出一张抹着煤灰的小脸。
"先生快看!"阿鲁从怀中掏出一本残破的《军器图说》,扉页上赫然盖着"礼部铸印局"的朱印。沈砚翻开书页,在"火器篇"的夹层中发现了一张字条,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西月十八,西山香炉峰。"
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沈砚猛地合上书册,却见阿鲁的耳朵微微颤动——院墙外传来了甲叶碰撞的声响。少年飞快地吹灭油灯,在黑暗中附耳道:"明日验炮时,第三门炮的药室里有东西..."
话音未落,院门己被踹开。火把的光亮中,范文程带着一队镶白旗兵闯了进来。他的目光落在沈砚手中的书册上,突然厉声道:"拿下这个私通余孽的奸细!"
沈砚被按倒在地时,看见阿鲁像灵猫般翻上房梁。最后一瞥中,少年唇形分明在说:"香炉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