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裹挟着硝烟味扑面而来,沈砚站在"金门号"甲板上,望着逐渐远去的厦门港。陈永华站在他身侧,手指轻叩船舷:"此番以采购硫磺为名,实则..."
"实则寻人。"沈砚接过话头,从怀中取出那片染血的衣角。晨光下,梅花刺绣泛着暗红色光泽,仿佛在无声诉说柳如是临终前的挣扎。
五日后,长崎港的轮廓出现在海平线上。沈砚换上商贾装束,腰间却暗藏改良的燧发手枪。码头上,留着月代头的武士正在检查入港文书,他们身后站着几个戴十字架的"切支丹"——岛原之乱后幸存的天主教徒。
"看那个。"陈永华压低声音,指向港口西侧。一艘悬挂清廷龙旗的福船正缓缓靠岸,甲板上站着几个穿满清官服的使者,为首的竟是个面容阴鸷的汉人。
沈砚瞳孔微缩:"洪承畴的心腹——陈名夏。"他曾在多尔衮帐中见过此人,是个精通日语的谋士。
入港后,他们按计划分头行动。沈砚带着阿鲤前往唐人街,街道两旁是典型的明式建筑,屋檐下却挂着日式灯笼。路过一间茶肆时,他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争论声。
"...朱舜水先生前日又去见了甲斐守!"
"嘘,小声些!那些清狗使节就住在隔壁街..."
沈砚脚步一顿。朱舜水——这位明末大儒竟也在长崎?他示意阿鲤留在门外,自己掀帘而入。茶肆内顿时安静下来,几个唐人装束的老者警惕地打量着他。
"在下泉州海商,想求见朱先生。"沈砚取出半枚铜钱放在桌上——正是那枚能与死者手中残币拼合的"洪武通宝"。
老人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位白须老者突然用吴语问道:"可识得'梅花傲雪'下一句?"
"孤芳不自赏。"沈砚不假思索地接上柳如是教他的暗号。
老者神色顿缓,从袖中取出一张字条:"今夜子时,兴福寺后山见。"字迹苍劲有力,与柳如是血书中的笔法有七分相似。
离开茶肆,沈砚发现有人跟踪。他故意绕到鱼市,借着腥臭的鱼篓掩护,瞥见跟踪者是个戴斗笠的矮小身影。经过拐角时,他猛然回身扣住那人手腕——竟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少年挣扎间斗笠脱落,露出一张与弘光帝有七分相似的面容。沈砚心头剧震,这正是柳如是血书中提到的"朱姓少年"!
"放开我!"少年一口地道的南京官话,袖中滑出把短匕首刺沈砚咽喉。沈砚侧身闪避,匕首只划破了衣襟,却露出里面藏着的羊脂玉佩。
少年动作突然停滞:"这...这是柳姑姑的..."
沈砚正欲追问,街角传来武士的呼喝声。少年脸色大变,挣脱后窜入小巷。沈砚追了几步,却在岔路口失去踪迹,只拾到一块绣着十字架的帕子。
夜幕降临,沈砚独自来到兴福寺。月光下,一位青袍文士正在碑亭前临帖,正是朱舜水。见沈砚走近,他头也不抬地问道:"柳姑娘可安好?"
沈砚沉默片刻,取出那片染血的衣角。朱舜水笔锋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片。
"这孩子是弘光帝与田妃所出,乳名阿照。"朱舜水收笔叹息,"田妃殉国前托付给柳姑娘,我们辗转带来日本。"他指向后山一处亮着灯的小屋,"阿照性子倔,自从柳姑娘去年返明联络郑成功后,就再不肯信外人。"
沈砚刚要开口,山下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透过树林缝隙,可见一队武士举着火把向寺院逼近,为首的正是白天见过的清廷使节陈名夏。
"不好!"朱舜水脸色骤变,"定是阿照今日暴露了行踪!"他迅速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塞给沈砚,"这是郑成功与日本西南各藩的秘密盟约,万不可落入清廷之手!"
沈砚刚藏好信件,武士们己冲入院中。陈名夏阴冷的目光扫过二人:"奉幕府将军令,搜查明国余孽!"
危急关头,寺院钟楼突然传来少年清亮的嗓音:"我在这儿!"只见阿照站在飞檐上,手中高举火把。所有武士立刻被吸引过去。
"走!"朱舜水推了沈砚一把,"去唐馆找郑泰!他表面是清廷走狗,实则是我们的人!"
沈砚借着夜色潜回城中,却发现唐馆方向火光冲天。赶到时,只见馆舍己成火海,一群武士正押着个华服男子往外走——正是白日见过的郑泰。他衣衫破碎,脸上却带着诡异的笑容。
"硫磺...都在地下..."郑泰经过沈砚藏身处时突然高喊,随即被武士打晕拖走。
沈砚想起柳如是血书中的线索,冒险潜入燃烧的唐馆。地窖入口己被瓦砾掩埋,他徒手扒开炽热的木板,露出向下的石阶。地窖中整齐码放着数百桶硫磺,桶上皆刻着Ω符号。
正探查间,头顶传来梁柱断裂的巨响。沈砚急忙退出,刚冲出唐馆,整座建筑便在身后轰然倒塌。热浪中,他瞥见街角闪过戴十字架的身影——正是白日丢失绣帕的阿照!
追至一条死胡同,少年突然转身,手中多了一把精巧的手铳:"站住!你到底是何人?"
沈砚缓缓取出羊脂玉佩:"柳姑娘临终托付我寻你。"月光下,玉佩内侧刻着的"照"字清晰可见。
少年双手颤抖,手铳"当啷"落地。他扑上来抓住沈砚衣襟:"柳姑姑她...真的..."
突然,西周屋顶上冒出数十名武士,弓箭在月光下泛着寒光。为首的武士高举令牌:"奉甲斐守大人令,格杀明国余孽!"
千钧一发之际,巷口传来整齐的铁炮声。武士们纷纷中箭跌落,烟雾中冲出一队黑衣忍者——为首的竟是陈永华!
"快走!"陈永华拽起二人,"清廷使节己与幕府达成密约,明日就要封锁所有对郑氏的硫磺贸易!"
他们趁乱逃到港口,金门号己升起满帆。登船时,沈砚发现阿照颈间挂着一枚十字架,与岛原基督徒所戴一模一样。
"我娘是基督徒。"少年察觉他的目光,低声道,"所以柳姑姑带我去过岛原..."
沈砚猛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在茶肆捡到的绣帕:"这是..."
"天草西郎的遗物。"阿照眼中闪过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岛原起义失败后,柳姑姑救下了几个幸存者。"
启航的号角声中,沈砚回望长崎。港口处,清廷使团的福船正在举行什么仪式,甲板上有人高举一面绣着Ω符号的旗帜。他忽然明白,这个符号不仅代表硫磺贸易,更象征着东西方势力在远东的暗中角力。
"我们得赶在硫磺禁运前回厦门。"陈永华忧心忡忡地检查着船舱,"郑大帅的攻台计划..."
沈砚却盯着渐远的海岸线,心中己有新的计较。他从怀中取出朱舜水给的信件,在月光下细看——那根本不是盟约,而是一张精细的琉球群岛布防图,上面标注着一个令人心惊的日期:丙戌年冬至。
这个日子,正是郑成功计划攻打台湾的三天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