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团的岗哨刚换过第三班，周文书的邮包就被塞进了团部的窗户。
李云龙正往茶缸里续水，听见窗棂轻响，抬头就见通讯员小孙举着个油纸包，油渍在月光下泛着暗黄："周文书说这是王记酱肉铺的新货，让团长尝尝。"
"新货？"李云龙伸手一摸，油纸下硬邦邦的——是块冻得结实的酱肉，可夹层里那道凸痕骗不了人。
他三两下撕开油纸，从肉冻里抠出张浸了盐水的薄纸，对着油灯一烤，密密麻麻的字迹立刻洇了出来。
"赵政委！"他一巴掌拍在桌上，茶缸跳起来，水溅湿了半张地图，"五日后，日军从太谷往西北运弹药，走青石岭那条道！"
赵刚正就着油灯补军装，针脚猛地一歪扎进指腹。
他凑过来看那团逐渐显形的字迹，眉峰跟着挑起来："和你上个月说的'日军要补晋西北军火缺口'对上了。"
李云龙的拇指反复纸角，那是前世记忆里最深刻的一道疤——1938年秋，独立团就是因为没截到这批弹药，在随后的反扫荡里折了半个一营。
他抬眼时，眼里烧着团火："得派突击队去确认。"
"魏和尚的人？"赵刚抽回手，用军装布擦着血珠，"刚组起来三个月，能行吗？"
"行不行得考。"李云龙把地图往桌角一推，铅笔在青石岭画了个圈，"这次任务不是打，是看。
看日军几点起运，多少人护送，有没有埋伏——这是给野狼突击队的入学考试。"他突然笑了，露出后槽牙，"考好了，下回就能让他们啃硬骨头；考砸了......"他的声音沉下来，"我李云龙带的兵，没有补考。"
后半夜的打谷场上，二十个黑影在月光里站得笔挺。
魏和尚站在最前头，身上还带着伙房蒸馒头的热气——他刚替病号喂完粥。
李云龙提着马灯走过来，灯影在他脸上晃出明暗："都知道今儿为啥叫你们来？"
林黑子攥紧了腰间的手榴弹，手心全是汗。
他是上个月才从三连调过来的，听老兵说突击队的训练比牲口还狠：负重跑山要把鞋绑在头顶，夜袭摸哨得在脸上涂泥趴坟堆——可此刻他盯着李云龙的帽徽，心跳快得要撞破喉咙。
"周文书的情报说，五日后有批弹药走青石岭。"李云龙把马灯举高，光照在魏和尚的护腕上——那是用日军钢盔改的，磨得发亮，"你们的任务是摸过去，看情报准不准。
记住，只看，不打。
要是暴露了......"他突然伸手揪住魏和尚的衣领，"老子扒了你的皮！"
魏和尚咧嘴笑，露出白牙："团长放心，咱突击队要是让人发现，您拿我脑袋当夜壶使。"
"滚蛋！"李云龙甩开他，转身对全队吼，"都给我记死青石岭的地形——过了鹰嘴崖有段缓坡，左边是松树林，右边是断崖。
要是遇上巡逻队......"他的目光扫过林黑子发颤的手指，"缩成地鼠，咬碎牙也别出声！"
月亮偏西时，突击队出发了。
魏和尚走在最前，步枪斜背在身后，每一步都踩在草叶的阴影里。
林黑子跟着他，能闻到他身上的汗味混着枪油香——那是老兵特有的味道。
山风卷着松针刮过脸，他打了个寒颤，这才发现后颈的汗把衣领都浸透了。
后半夜三点，队伍摸到鹰嘴崖下。
魏和尚突然抬手，所有人立刻贴紧石壁。
林黑子听见了——细碎的脚步声，夹杂着皮靴磕石头的脆响。
他的喉咙发紧，指甲掐进掌心，眼睛死死盯着魏和尚的后背。
那道身影动也不动，像块长在崖壁上的石头。
"八个人。"魏和尚的声音比山风还轻，"两个在前，六个在后。"林黑子数着脚步声，心跳和着那"咔嗒咔嗒"的节奏——近了，更近了，手电筒的光扫过他们藏身处的野草，在崖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他听见自己的血在耳朵里轰鸣，几乎要盖过鬼子的说话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终于远了。
魏和尚最先首起腰，拍了拍林黑子的肩："抖成筛子？"他的手劲大得能捏碎骨头，"下回要是再这样，老子把你绑在树上喂狼。"林黑子想回嘴，可喉咙像塞了团棉花，只能用力点头。
天快亮时，他们摸到了松树林。
魏和尚趴在前头，用刺刀挑开一丛灌木，青石岭的山道立刻铺展在眼前。
林黑子跟着趴下来，看见道旁的界碑——"太谷县三十里"，和李云龙标的地图分毫不差。
他摸出怀里的行军粮，硬邦邦的玉米面饼硌着心口，突然就不觉得饿了。
"歇着。"魏和尚解下水壶灌了口，"明儿这时候，该有戏看了。"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林黑子发白的指节上，"都把精神支棱起来——咱独立团的野狼，可不能在阴沟里翻船。"
林黑子望着东边渐白的天色，听见山脚下传来野鸡的扑棱声。
他突然想起李云龙动员时说的话："等你们带回准信儿，老子让人杀两头猪，给你们炖粉条子。"此刻他盯着山道，喉咙里泛起玉米面饼的甜，觉得这任务，值了。
晨雾未散时，魏和尚的望远镜突然压在林黑子肩头。
"看。"他的声音像块冻硬的铁。
林黑子屏住呼吸凑过去，镜片里的山道正漫开一片灰黄——三辆卡车碾着碎石驶来，车头的膏药旗被风卷得噼啪响，车斗里摞着用油布盖严的木箱，箱角露出的金属反光刺得人眼睛发疼。
"七九式步枪箱。"魏和尚的拇指关节捏得咔咔响，"每车至少两百支。"他扫过车队最后那辆边三轮，机枪手的钢盔在雾里泛着冷光，"护送班有一个小队，十二个人。"
林黑子的喉咙动了动。
李云龙说过，要是情报准，突击队就能从"看客"变成"猎手"。
他摸了摸腰间的木柄手雷，导火索在掌心硌出红印——这是出发前李云龙亲手塞给他的，"留颗炸卡车，准头要是偏了，老子让你去喂猪。"
"三点钟方向，断崖下。"魏和尚突然压低身子，军刺在地上划出浅沟，"黑子带两人绕后，炸头车；我带其余人打边三轮。"他的目光扫过全队，最后落在林黑子发白的指节上，"记住，只打弹药车，打完立刻往鹰嘴崖撤——团长说了，咱不恋战，要让小鬼子摸不着咱的毛。"
林黑子的心跳撞得肋骨生疼。
他猫着腰钻进灌木丛，露水浸透了裤腿，却比不过手心的汗热。
卡车的轰鸣越来越近，他能听见鬼子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骂骂咧咧："这破路，比娘们的裹脚布还难走！"
"停！"魏和尚的暗号是三声鸟叫。
林黑子猛地窜出，手雷在掌心转了两圈——前世李云龙说过，炸卡车要瞄后挡板，那里最薄。
他咬着牙甩出手雷，弧线划破晨雾，"轰"的一声，头车后挡板炸出个焦黑的窟窿，油箱腾起火苗。
"八嘎！"鬼子的机枪响了。
魏和尚的步枪几乎同时喷吐火舌，边三轮上的机枪手脑门开花，尸体栽进沟里。
林黑子又摸出颗手雷，这次瞄准的是中间那辆卡车的轮胎——"嘭"！
橡胶碎片混着机油溅了满地，卡车歪歪扭扭撞上路肩。
"撤！"魏和尚的吼声盖过了枪声。
林黑子跟着他往崖下跑，子弹擦着后颈飞过，他却笑出了声——李云龙说的"杀完就跑"，原来比打靶还痛快！
等硝烟散尽时，独立团的岗哨己经望到了山路上的黑点。
李云龙踩着门槛往外蹦，军大衣甩得像面旗子："他娘的，可算回来了！"魏和尚的布鞋底还沾着泥，刚跨进院门就被李云龙揪住衣领："炸了几辆？"
"两辆！"魏和尚咧着嘴，脸上沾着血——也不知是鬼子的还是自己的，"弹药箱搬回半车，剩下的全烧了！"他往旁边让了让，露出缩在队尾的林黑子，那小子怀里还抱着半块带弹孔的油布，"这小子，手雷扔得比老子当年还准！"
李云龙的目光刷地扫过去。
林黑子猛地站首，油布"啪"地掉在地上。
李云龙弯腰捡起，指腹蹭过弹孔边缘的焦痕："好小子，这准头是拿石头砸出来的？"林黑子的脸涨得通红，喉咙里滚出句含糊的"报告团长，我...我每天练投三十颗土疙瘩..."
"哈哈哈哈！"李云龙拍着大腿笑，"老子就稀罕这种死磕的兵！"他转头冲跟进来的赵刚挤眼睛，"老赵你瞧，这小子将来能当爆破连长！"赵刚正低头记着什么，闻言抬眼笑了："我己经记在本子上了，等打完这仗，让他去教导队进修。"
战术总结会开在团部的土炕上。
李云龙扯下地图钉在墙上，铅笔在青石岭画了个圈："优点有三——摸哨隐蔽、爆破精准、撤离迅速。"他的笔尖顿在炸卡车的位置，"但有个毛病！"众人的脖子都伸长了，"魏和尚，你为啥不把第三辆卡车也捎上？"
魏和尚挠着后脑勺："那会儿鬼子机枪压得狠，再炸一辆怕撤不出来。"
"错！"李云龙把铅笔往桌上一戳，"咱是突击队，不是叫花子讨饭——要炸就炸个痛快！
下回遇上这情况，让俩小子断后，其他人集中火力！"他突然又笑了，"不过头回实战能打成这样，老子给你们记一功！"
散会时天己经擦黑。
赵刚翻着本子追上李云龙："团长，我想了个事儿。"他推了推眼镜，"周文书这次用酱肉传信，上回是布鞋塞纸条，联络方式太随机。
要是能弄个标准化的——比如固定暗号、传递路线，情报出错的概率能少一半。"
李云龙的脚步顿住了。
他盯着赵刚发亮的眼睛，突然一拍大腿："老赵你这脑子，比咱独立团的迫击炮还金贵！"他冲门外喊，"小孙！
把周文书给我叫来！"转头又对赵刚笑，"就按你说的，弄本《联络手册》，再挑几个机灵的兵跟着周文书学——咱独立团的情报网，得支棱起来！"
深夜的团部，油灯结着灯花。
李云龙趴在地图上，手指从青石岭慢慢移向平遥方向。
阳村的位置被红笔圈了又圈，那是最近总来骚扰的伪军据点。
他摸出根烟点上，火星子在地图上明明灭灭："小鬼子的耳朵，该给他们捅捅了..."
窗外传来夜巡的口号声，李云龙掐灭烟头，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突击队臂章——那抹狼头的刺绣，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他摸了摸腰间的驳壳枪，轻声道："阳村的事儿，该提上日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