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深处传来一阵的哭喊声，惊飞了屋檐上歇脚的麻雀。
“作死的丫头！还敢往外跑！”
“这几日城里丢了多少姑娘？你是要老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顾昭脚步一顿，瞥见巷尾那户人家门前，一个粗布衣裳的妇人正拧着少女耳朵往院里拖。
少女约莫十西五岁，藕荷色裙裾沾满泥水，发间绢花歪斜着快要坠落，露出半张煞白的小脸。
“阿娘我错了…疼…”少女踮着脚尖踉跄，眼泪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妇人突然松手，少女猝不及防跌坐在水洼里。粗粝的巴掌却迟迟没落下来，反倒颤抖着抚上女儿发顶：“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哽咽声在雨雾中晕开一片潮湿的恐惧。
顾昭按了按腰间绣春刀，刀鞘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
一个时辰前陆寒山那番话又在耳畔炸响：“七户千金接连失踪，白世镜那个废物连根毛都没查出来。”
他将案卷摔在案上，惊起一蓬浮尘，“给你三日。”
“对了，这个案子巡检司会派人和你一起干，毕竟缉捕盗贼本该是他们的主业。”
巷子里的哭喊声渐渐弱了下去，雨丝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顾昭正要转身，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清脆的马蹄声。
一匹雪白的骏马停在巷口，马背上跃下一道窈窕的身影。
女子掀开青竹斗笠的瞬间，顾昭不自觉地眯了眯眼——仿佛阴雨天里突然透进一缕阳光。
她约莫二十，身量比寻常女子高挑，一袭靛青色官服穿在她身上竟显出几分飘逸。
雨水顺着乌黑的长发滑落，发梢用一根素银簪松松挽着，衬得脖颈修长如天鹅。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顾昭从没见过这样清澈透亮的眸子，能把人心底最隐秘的念头都照得无所遁形。
“锦衣卫的？”她走到顾昭跟前，声音如山涧清泉。
斗笠下的面容完全显露出来：肌肤胜雪，眉如远山，唇若点朱。虽然穿着公服，却掩不住通身的灵气。特别是右眼角下那颗泪痣，平添几分动人的韵味。
顾昭不自觉地多看了两眼，首到对方薄嗔，他才回过神来。“顾昭。”他简短地自我介绍，注意到她腰间配着一柄细长的柳叶刀，刀鞘上缠着金线，显得格外精致。
“巡检司苏婉。”她抱拳行礼时，袖口滑落一截皓腕，腕上戴着一枚古朴的银镯。“巡检司让我来协助查案。”说话时，她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顾昭点点头。她身上飘来淡淡的幽兰香，与这潮湿的雨巷格格不入。
“听说你刚进锦衣卫？”苏婉从马鞍上取下一个锦囊，动作优雅得像是世家小姐在取绣花针。
她递过来的案卷上密密麻麻都是批注，字迹清秀工整。顾昭翻看时，苏婉继续说道：“我发现这些女子都有一个共同点…”
“都是富家千金。”顾昭指着案卷上的一处标记打断道。
苏婉明显怔住了，红唇微张，露出惊讶的神色。她眼角那颗泪痣随着表情轻轻颤动：“你怎么那么快就发现了…”
“走吧，先去今早失踪的女子家里检查一下现场。”顾昭充满了时间上紧迫感。
苏婉纵马轻驰，刻意压低了速度，好在顾昭突破九品后运转真气，速度也不慢，紧紧大步飞奔，紧随其后。
为了避免被马蹄溅起的淤泥溅到，他刻意保持了几丈距离，一刻钟之后二人双双赶到，顾昭上前敲门。
“这位官爷。”
朱漆大门前的老仆正佝偻着身子行礼，门楣上“李府”二字金漆剥落。
“我的媛儿啊——”
凄厉的哭嚎刺破雨幕，顾昭迈进院门的刹那，一个鬓发散乱的妇人冲出来，十指死死攥住他的飞鱼服前襟。
“大人！大人救救我家姑娘！”妇人膝盖砸在积水里，溅起的泥点沾满顾昭皂靴，“昨夜还好端端在绣楼…今早人就消失了…”
“夫人冷静。”他托住妇人手肘，触到一片冰凉的颤抖，余光扫过廊下那个沉默的男人。
顾昭很怕这种眼神。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所有生机都随着女儿一起被抽干的…死寂。
苏婉不忍首视，扭过头去，为人子女，她最难以接受这般亲人之痛。
“令爱闺房在何处？”
“大人，这边请。”那富商嗓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喉结上下滚动。他推开雕花木门时，檀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呻吟，像是许久未动的关节突然被掰响。
顾昭脱鞋踏进闺房，示意夫妇二人在门外停留，一股混合着脂粉与药香的古怪气味钻入鼻腔。
苏婉见到顾昭专业的处理方式美眸一亮，也脱鞋进入闺房。
绣床锦帐半垂，鸳鸯枕上连个凹痕都没有，仿佛从未有人睡过。顾昭的目光突然钉在床榻中央——一方素白绸帕静静躺着，几片干枯的桃花瓣像是被血渍黏在上面，暗红斑驳如锈。
“今早丫鬟来送热水，敲了半刻钟的门…”富商夫人突然捂住嘴，绢帕上绣的并蒂莲被攥得扭曲，“我家媛儿最是乖巧，连院里的海棠谢了都要掉泪，怎会…”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
顾昭单膝跪地，指腹擦过青砖缝隙。砖缝里几点朱砂似的碎屑粘在指尖，他凑近一闻，竟是胭脂混着铁锈味。“第七个。”他想起巡检司案卷上那些少女画像，个个眉眼如画。
“房间内没有留下脚印，凶手有极好的轻功或是反侦查意识。”顾昭从地上起身。
“门是反锁的，凶手从窗户进入，又搬运着令女从窗户出去，印证了轻功极好。”苏婉轻声补充道。
“你们和丫鬟都没有听见任何呼救声音，说明令女中了迷香一类药物或者被点穴了，失去了挣扎能力。”顾昭继续按照逻辑推理。
“令爱上次出门…”顾昭突然顿住。
“五天前去过脂粉铺！”富商突然抓住他胳膊，“那家新开的‘醉春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