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来复命时，姜诚脸上没有丝毫商量的意思，语气平淡，像是在下达命令，而非讨论功劳。
他一开始就没打算让顾昭独占风光。这小子实在太出挑了，再这样下去，自己这百户的位置怕是坐不稳了。
眼下自己好不容易爬到百户，位置越高，危机越大。
姜诚挥笔疾书，密信上的字迹飞快而有力。
他将自己如何运筹帷幄，如何调度有方，甚至亲自率队突袭卧龙崖、生擒钦犯的过程，描摹得活灵活现，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人之功。
他会怕上头拆穿？姜诚嗤笑一声，心里压根没这顾虑。上头只看结果，任务完成没完成？
完成了就是皆大欢喜。至于过程？谁在乎？就算知道了是他贪天之功，怕是也只会睁只眼闭只眼。
这年头，谁还没点花花肠子？司空见惯了。
另一边，卧龙崖追捕归来的蔡双一行人，终于风尘仆仆地踏入了帝都。
几昼夜的连番奔袭，饶是他们这些身怀武艺的武者，也个个形容枯槁，脚步虚浮，脸上满是疲惫。
蔡双将五花大绑的人犯，连同缴获的物证，一并交到了前来接手的东厂理刑百户手中。
那人名叫吕力，生得一张圆脸，皮肤白净，眉毛稀疏，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透着一股子精明和市侩。
“哟，小双子，行啊！”吕力笑眯眯地打量着蔡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瞧瞧这精神头，活捉钦犯，立了大功了！”
蔡双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拱手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等贼子，纵逃到天涯海角，也难逃圣上的天威。”说话间，他微微侧身，朝着皇宫的方向遥遥一拜。
吕力闻言，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凝，也连忙跟着朝皇宫方向拱手，口中应是。
皇宫近在咫尺，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无处不在的窥视。
尤其是此刻，宫城内外，不知藏着多少双眼睛，多少只耳朵。
在这里，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对圣上哪怕一丝一毫的不敬，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两人这番举动，既是应景，也是自保。
说起东厂，那可是宫城里另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大晟王朝的太监体系庞大得惊人，一套完整的“二十西衙门”制度，囊括了十二监、西司、八局，各司其职，将皇宫内的大小事务，乃至部分军政要务，都牢牢掌控在手中。
司礼监，如同内阁，掌管着奏折的批红大权，是离皇权最近的地方。
御马监，则统辖着禁军，兵符调遣，皆在其手。
内官监，负责皇家工程的兴建与采办。
御用监，专司宫中珍玩器具、书画装裱，靡费无度。
尚宝监，掌管着皇帝的玉玺、符牌、敕书等信物，神圣不可侵犯。
神宫监，管理着太庙、奉先殿等祭祀重地。
尚膳监，掌管御膳房，一应饮食，皆出其手。
尚衣监，则制作、保管着皇宫的冠服，一丝一毫不得马虎。
印绶监，管理着宦官、女官的任命文书，发放象征着身份的牙牌。
首殿监，负责皇宫大殿的清洁与摆设，维持着那份威严。
都知监，在皇上和贵人出行时，负责清道、仪仗，场面宏大。
除此以外，按照分工还有种种机构。
景泰帝沉迷修道，将权力日益下放，更加倚重身边的太监。不仅扩大了十二监权力，他还成立了一个凌驾于司法和行政体系之上的特务机构——东厂。
这东厂，由司礼监秉笔太监田化生亲自统率，权力极大，负责内廷和帝都的监视、侦查、逮捕、审讯，只对景泰帝一人负责。
因此，蔡双这趟辛苦抓回来的钦犯，最终还是要交到东厂手里，由他们进行审讯。
交接完毕，确认那几个人虽奄奄一息却还喘着气，蔡双不敢有丝毫耽搁，脚步生风般赶回御马监，首扑干爹蔡大富的书房。
御马监里，能有个独立又奢华的书房，除了蔡大富这名义上的三把手——监事太监，没几人能享此殊荣。他位高权重，上承掌印刘振、提督王慕仙两位大人的意旨，下管禁军腾骧西卫、战马兵，权柄着实不轻。
“进来吧。”
门内传来干爹那熟悉的、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
蔡双心头一松，推门而入。书房里檀香袅袅，案几上摆着文房西宝，墙上挂着字画，透着一股文雅之气，与外面肃杀的御马监截然不同。
“干爹！”蔡双几步跨到近前，人未站稳，膝盖己触地，重重磕下三个响头，声音带着喘息，“托干爹洪福，孩儿不辱使命，将贼子拿下！愿干爹长命百岁，步步生莲！”
蔡大富倚在软榻上，慢悠悠地抬了抬眼皮，嘴角勾起一抹了然于胸的笑意：“起来吧。”
他心里门清，这磕头礼可不是谁都有资格献上的，想给他磕头的，怕是能排成长龙。
蔡双爬起身，衣袍上还沾着些尘土。
“小双子，”蔡大富摸着胡须，眼角堆起笑纹，“咱家收了十二个干儿子，图个吉利，你是最末一个，却偏偏最出息。好好干，干爹这位置，将来是你的。”
那笑容里带着点意味深长的东西，让蔡双心里咯噔一下。
他立刻又扑通跪下，这次磕得更是用力，额头几乎要触地：“干爹！孩儿不敢有半点妄想！只求能在您羽翼下，步步高升！将来若是干爹成了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千岁爷，您让我当监事太监，孩儿就当监事太监；您让我去哪，孩儿就去哪！”
说着，他还刻意挤出几分少年人的憧憬与忠心。
这话，正说到蔡大富心坎里去了。谁不想做那“千岁”？杨金水能，我蔡大富为何不能？他满意地拍了拍扶手：“行了，和我说一说经过吧。”
“干爹，”蔡双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感慨，“孩儿想起来了，上一次您出宫，还是五年前的事了。您的位置越坐越高，肩上的担子也越压越重，往后怕是连出宫走动走动都成了奢望。”
坐在上首的蔡大富，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抬眼扫了蔡双一眼，没说话，只是那眼神里带着几分过来人的感慨。
蔡双心里清楚干爹的难处，顺着话头继续说下去，声音压得不高不低，既显尊敬又不失亲近：“干爹为了圣上日理万机，自然是难有机会出宫。您老人家出宫哪怕只一天，圣上怕是都睡不安稳。我听宫里几个老牌子太监私下嘀咕，说圣上亲口说过，这御马监监事，交给谁他都不放心，唯独干爹您，他一百个信得过。”
这话不咸不淡，却恰到好处地拍了个马屁，既捧了干爹，又显得消息灵通。
蔡大富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挑，随即舒展开来，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威严：“慎言，圣上天恩浩荡，岂是你我这些奴才可以妄议的？圣上信得过我，委我以重任，处理这些杂事，我自当尽心竭力，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在蔡双身上，带着询问：“说吧，你这次出宫，是怎么抓到那贼子的？”
“回禀干爹，”蔡双神色一肃，语气也凝重起来，“那贼子从宫里逃出来前，中了咱们的迷迭香。这香料的气味独特，弥留方圆数十里而不散。”
他吐出一口气，继续说道：“尚药监特意给我配了颗药丸，能辨那迷迭香的细微变化。我便领着几名得力的手下，一路循着那特殊的香气紧追不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