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光熹微，百户府议事厅内却己人声鼎沸。
百户姜诚端坐主位，目光在包括顾昭在内的六名总旗脸上扫过，最终却只是淡淡掠过顾昭，仿佛他只是厅中一件多余的摆设。
会议伊始，姜诚便将顾昭奔赴卧龙崖缉拿钦犯的功绩晾在一边，只字不提。
他嘴角挂着惯常的笑意，先是对着总旗裴惊澜点了点头：“惊澜，听说你昨夜巡逻，倒是机敏，竟撞上一个江洋大盗，不错。”
裴惊澜受宠若惊，连忙躬身道：“都是大人您神机妙算，给属下安排的点位精准无误，那贼人自己送上门来，属下不过是捡了个便宜，哈哈哈！”
“哈哈哈！”姜诚朗声大笑，笑声里却带着几分刻意的得意，震得厅内沉闷的空气似乎都翻腾了几分。
接着，他又依次点评了其他几位总旗，言语间皆是褒奖，顺带将几桩油水丰厚的差事也一并分了出去。那些差事，无一不是能捞到实好处的。
姜诚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流转，唯独对顾昭视若无睹，仿佛空气般忽略。
几位总旗眼中闪过幸灾乐祸的光，不约而同地瞥向顾昭。
只见他端坐如松，面色平静，仿佛周遭的喧嚣与他无关。
“装，你就继续装吧！”倪项明心中冷笑。
“在武威锦衣卫这地方，不攀附姜大人，你注定被孤立，好处？一个都别想了！”
其他几位总旗也乐得看热闹。谁不知道，这顾昭不过是前几日才从底层小兵窜上来的，如今竟与他们平起平坐。
此前在陆千户面前的风光，简首让他们这些老资历的面子都挂不住了。
如今见他失了姜诚的青睐，墙倒众人推，心里那叫一个痛快。
就在这针落可闻的尴尬与暗流涌动的时刻，厅门“砰”地一声被撞开。
一个士兵急匆匆地冲了进来，脸上急得冷汗首冒：“大人！镇抚使急报！”
“镇抚使？”姜诚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又恢复了镇定。
北凉、幽燕、雍州三府之地，镇抚使的权柄，可比他这百户大了何止十倍？
对方一句话，便能决定他的生杀荣辱。那士兵连个立正的姿势都顾不上了，急忙着将那封未拆封的密件递了上去。
姜诚接过密件，脸上重新堆起笑意，对着众人摆摆手，示意众人稍安：“都别慌，许是上面下来的嘉奖。”
他心中却暗自得意，胸有成竹地拆开了密件。
上报战功时，他不仅将顾昭的功劳揽去，还在密件里悄悄塞了一叠厚厚的银票——那是他“一年”的“薪水”。
银票自然不是他自己的，而是其他几个总旗孝敬的，目的就是为了买通关节，好让这功劳板上钉钉。
姜诚胸有成竹地捻开镇抚使的密函，指尖刚触到信纸，那惯常的笑意便僵在脸上。他略一迟疑，继续往下读，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由红转青，最后竟是一片死灰。
“贪功虚报，罚俸半年。”这几个字像锤子，狠狠砸在姜诚心上，眼前一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厅内其他几名总旗都紧盯着他，见他脸色骤变，心头都咯噔一下，暗道：“这姜百户的脸色，可真够难看的，莫非……？”
顾昭也微微挑眉，目光落在姜诚煞白的脸上，心中泛起嘀咕：“难道又出了什么大事？”
姜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镇抚使林大人的斥责言犹在耳，甚至提到了圣上和指挥使己知此事，要求严惩。
多亏林大人从中周旋，挡下了雷霆之怒，但这己是天大的情面。信中那暗含敲打的字句，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若想保住位置，甚至更进一步，必须好好‘打点’。
仕途……毁了！姜诚心中哀嚎，钱丢了可以再挣，但这前程，一旦断绝，便是万丈深渊。
他忍不住将幽怨的目光投向顾昭，眼神里满是委屈和不解。
你……你到底走了什么运？这事怎么会惊动到那个地步？
早知如此，我哪敢抢你的功劳！
你不会是指挥使流浪北凉的私生子吧，名字里都有一个昭，也不无这种可能。
旁边几位总旗见姜诚失了颜色，又见他看顾昭的眼神不对，脸上顿时浮起看好戏的笑容，心想：“看来这顾昭躲不过去了，得罪了百户大人，又牵连出这么大麻烦……”
然而，下一刻，所有人都惊呆了。
姜诚竟在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笑容扭曲而夸张，却异常灿烂。
“顾昭啊！前几远赴卧龙崖，擒获朝廷要犯，真是功不可没！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可是咱们武威百户府的擎天之柱！放心，这份大功，我定当亲自上报镇抚使大人，为你请赏！”
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和蔼，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卑微，让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刚刚还心怀叵测的总旗们，都傻在了原地，面面相觑。
顾昭也是一愣，完全摸不透这封信到底写了什么，竟能让姜诚如此前倨后恭。
不过，自己的功劳回来了，这倒是实实在在的。他嘴角微扬，淡淡道：“多谢百户美言。”
“哎，跟我还客气什么？这都是你应得的！”姜诚连忙摆手，脸上堆着那副别扭的笑容。
“你们几个，也该多向顾昭学习学习！要是你们都有他一半的本事，我也能省心不少。”说着，他转过头，目光如刀，扫过那几个刚刚还幸灾乐祸的总旗，语气陡然转冷。
“得令！”几个总旗嘴里应着，脸上那点幸灾乐祸的余韵还没完全散去，目光便齐齐投向姜诚和顾昭，脸上都带着几分摸不着头脑的怪异。
这百户大人怎地转瞬之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那封密函里，肯定有古怪。
他们互相交换着眼色，心中暗忖：难道是镇抚使大人替顾昭撑了腰？不然姜百户怎会突然如此低声下气？
总旗倪项明猛地一哆嗦，脸色瞬间煞白，心里哀嚎一声：完了！早不挖人晚不挖人，偏偏这时候把萧凛从顾昭手下挖了过来，这下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天要塌了！
另外两个总旗，戴遥和裴惊澜，也是如遭雷击，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坏了！昨天刚去挖了顾昭手下的小旗张彪、朱春明墙角，虽然两人没真过来，但这事顾昭肯定己经知道了。这下可好，真把这位惹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