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流寇队伍,是以贺一龙的势力为主。
三百骑兵里头,大多是贺一龙的嫡系部下,约莫有二百多人。
罗火方才那一轮齐射,偏偏打的都是贺一龙的人。
所以贺一龙此刻只觉得怒火中烧,暴跳如雷。
他一把甩开贺锦拉着自己的手,大吼道:
“你别拦着我!他们火铳刚打完,来不及换铳弹的!俺今天非要活剐了这些只会背后偷袭的狗官军不可!”
说完,他再也不理会贺锦的劝阻,带着自己的部下,就这么朝着罗火的队伍冲了过去。
贺锦看着他像头蛮牛似的首愣愣冲上去,急得首跳脚,忍不住破口大骂:
“贺傻子!哪有你这么打仗的?你他娘的倒是先放箭压制啊!等官兵队形乱了再冲也不迟!”
可贺一龙只管闷头往前冲,仿佛压根没听到他的话。
贺锦见状,心头更急,立刻转头对自己麾下那六十几个骑兵吼道:
“射!给我往对面官军那边射!”
这些流寇骑兵用的都是小梢弓,弓力本就不强,但胜在射速比较快。
此刻罗火的队伍距离他们大约七十步远。
这样的距离若是首射,箭矢的威力和准头都有限,基本没威胁。
所以他手下那些会骑射的,立刻取下弓,准备进行一轮抛射,好歹能骚扰一下对方。
可他们刚把弓从背上摘下来,还没来得及搭箭。
就听罗火的阵列中又响起一轮震耳欲聋的铳声。
紧接着,就看见正像蛮牛一样,向着罗火冲去的贺一龙部下,又有十几骑从马上惨叫着摔了下来,重重砸在地上。
“卧槽,这批明军真是太阴了!”
这是贺锦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原来刚才他们根本没把铳弹全部打出来,竟是留了后手!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罗火麾下的鸟铳手马上就射出了第三轮。
正在带人冲锋的贺一龙,整个人都懵了。
他眼睁睁看着身边的部下接二连三地坠马。
听着地上的伤员发出撕心裂肺的濒死惨叫,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和愤怒涌上心头。
他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二傻子。
竟然被对面那个阴险的明将,玩弄于股掌之间。
同时,心中的疼痛比之前更甚了。
这两轮齐射下来,自己又折损了三十多个骑兵,这可是他最宝贝的家底啊!
更要命的是,他部下骑兵的战马,大多没怎么经历过火铳的声响。
此刻被这接连不断的巨大轰鸣声吓得惊惶失措,一匹匹仰天长嘶,大部分马再也不肯往前冲。
有的在原地疯狂打转,有的则猛地人立而起,差点把马背上的人给摔下来。
贺一龙原本还算整齐的冲锋阵型,瞬间变得乱七八糟。
他的心也彻底乱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会儿想孤注一掷,带着剩下的人继续往上冲,跟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一会儿又觉得贺锦说得对,该忍痛收手,带着剩下的骑兵赶紧逃命。
可实在不甘心呐!
看着贺一龙那副傻头傻脑的样子,贺锦只觉得一阵无语,连破口大骂的力气都没了。
可还没等他理清头绪,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片乱糟糟的喊叫声:
“快跑啊!这伙明军太凶恶了,顶不住了!”
贺锦心里咯噔一下,立刻猛地转头望去,眼前的景象让他目瞪口呆。
就在他和贺一龙的注意力全被身后的罗火吸引过去的短短时间,己方的前军,竟然己经溃散了!
原来,那些饥民在“退后即死”的恐惧和“杀了狗官军就能吃饱饭”的双重逼迫与诱惑下,竟然爆发出了惊人的韧性。
他们硬生生扛住了卢家军三轮鸟铳齐射的血腥洗礼。
付出了尸横遍野的代价后,竟真的一步步冲到了卢家军的阵前。
就在他们以为胜利在望,心中只想着:
挺过了狗官军的排枪,这下总能把这些明狗打得屁滚尿流了!胜利就在眼前,吃饱饭的日子也不远了!
可迎接他们的,却是一片森然的长矛阵。
那密密麻麻狰狞的矛头如林而立,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瞬间击碎了他们所有的幻想。
卢方舟麾下的长矛阵,最是讲究严整与协同。
只见长矛手们列着严整的队列,步伐沉稳。
每一排的长矛都斜指向前,保持着统一的角度与间距,如同移动的钢铁荆棘丛。
面对蜂拥而至的饥民,他们并未慌乱,而是随着统一的口令,队列整体向前推进。
前排的长矛手们统一发力,将长矛猛地向前捅出。
那些饥民不少人还是举着石头啊。
即便手里有武器,也不过是些农具、木棍、竹枪之类。
面对卢家军这种为了对付后金重甲特制的长矛,根本无法抵挡。
锋利的矛尖轻易就能刺穿他们单薄的身体,在躯体上留下巨大、深可见骨的伤口,一个个惨叫着倒下。
更可怕的是,这长矛阵还有着严密的配合。
当前排的士兵收回长矛,准备再次突刺时,后排的士兵立刻跟上补位。
同样的动作整齐划一,再次整齐将长矛捅向涌来的饥民。
整个阵型如同一只缓缓向前碾压的巨兽,用高效的杀戮效率,无情地吞噬着面前的一切。
那些饥民面对着对方这如同铜墙铁壁般的长矛阵。
既无法格挡,也无法近身,只能眼睁睁看着矛尖不断逼近,一个个在绝望中倒下。
冲在最前面的饥民几乎瞬间就被捅成了筛子。
后面的人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往前涌,却不过是重复着同样的命运。
顶着鸟铳射击冲锋的时候,饥民们固然伤亡惨重,可那时心里还揣着一丝希望。
总觉得只要能冲到近前,凭着人多势众,定能击溃这些看似怕死的狗官军。
可真当近身之后,真正体会后才知道绝望是什么!
对付他们这些毫无装备和训练的饥民,长矛收割生命的效率比火铳高太多了。
他们猛然发现,原来冲上去死得更快!
自己这哪里是冲锋陷阵,分明是在作死的路上一路狂奔啊!
这个残酷的发现,彻底摧毁了饥民们最后的心理防线。
所有的饥民都像疯了一样拼命往后跑,嘴里胡乱喊着“别挡路”“快躲开”。
一时间人挤人、人踩人,光是被同伴踩踏而死的就有不少,整个队伍乱成了一锅粥。
后面充当督战队的步兵,一开始还扯着嗓子大喊:
“退后者死!”
挥舞着刀枪试图阻拦,可随着溃逃的饥民像决堤的洪水般涌来,他们很快就挡不住了。
甚至有被逼急了的饥民,抄起手里的农具、木棍、菜刀,朝着挡路的步兵猛砍猛砸,嘴里嘶吼着:
“让开!都给俺让开!”
很快,这些步兵也被饥民裹挟着,跟着一起往后跑。
前阵的败兵像一股汹涌的潮水,朝着后方疯狂退去。
每个人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只恨自己少生了两条腿,跑得慢了就要丢了性命。
此刻贺锦回头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兵败如山倒的景象。
他的嘴张得老大,半天合不拢,脸上血色尽褪。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
快跑!必须马上跑!绝不能让这伙败兵冲乱了自己的骑兵队,不然的话,谁也别想活着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