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很大,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却空旷得像个巨大的坟墓。寒气从湿透的衣料钻进骨头缝里,激得曹恩雪(此刻的她需要习惯曹静雪这个名字和身份)牙关都在打颤。青黛和小太监小禄子手忙脚乱地找来干爽衣物和厚毯子,又端来一碗勉强温热的姜汤。
“小姐,快换上,捂捂身子。”青黛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小心翼翼地帮她褪下湿冷的华服。
换上干燥的衣物,裹紧毯子,喝下辛辣的姜汤,身体才慢慢找回一丝暖意,但心却沉在冰窟里。属于曹静雪的记忆碎片,如同破碎的琉璃,混乱地冲击着曹恩雪的认知。侯府千金的骄矜,入宫为后的惶恐,对皇帝萧景琰隐晦的期待,以及对柳如烟背叛的震惊与痛恨……最后定格在冰冷的湖水和那句恶毒的诅咒上。
“青黛,”曹恩雪抓住青黛冰凉的手腕,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告诉我,御花园冰湖救陛下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柳如烟?还是……我?” 那个模糊的冰湖画面再次闪现,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这熟悉感……竟像是源于她曹恩雪自己的记忆?她小时候似乎也在冰湖救过人?
青黛的动作猛地顿住,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压低的声音里充满了悲愤和恐惧:“小姐!您真的不记得了吗?那年冬天,您才十岁啊!您拉着奴婢偷偷溜去御花园看雪景,听到冰湖那边有人呼救……是您!是您不顾奴婢的阻拦,扑到冰面上,把手伸给那个掉进冰窟窿里的小皇子!冰面都裂了,您半个身子都浸在冰水里!您的手都冻得发紫出血了,死死抓着岸边的枯枝……后来、后来宫里侍卫赶到,把您和小皇子都拉了上来……您受了寒,回去就发了三天高烧,差点、差点就……”
她哽咽着,泣不成声:“可您醒来后,不知怎么,关于救人的事就记得模模糊糊了……后来,陛下登基后派人来侯府寻访当年的恩人……是柳如烟!那个黑心烂肺的贱婢!她趁着您病中昏沉,又仗着是您的贴身丫鬟,竟敢冒认了这泼天的功劳!侯爷和夫人……”青黛的嘴唇颤抖着,后面的话被巨大的恐惧堵了回去,只是绝望地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暗示——侯府或许也乐见其成,用一个丫鬟的“恩情”换取家族利益,总比让嫡女背上私闯御花园的罪名强。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愤怒席卷了曹恩雪。原来如此!这就是柳如烟背叛的根源,是她踩着原主曹静雪的血泪爬上龙床的垫脚石!而皇帝萧景琰……那个被蒙蔽的瞎子,他所有的深情和感激,都错付给了一个卑劣的窃贼!一股冰冷的恨意在心底滋生,不是为她这个穿越者,而是为那个真正在冰湖中伸出援手、却因此被遗忘、被窃取、最终被推入水中溺毙的少女——曹静雪。
“她推我……也是因为这个?”曹恩雪咬着牙问,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属于外科医生的冷静让她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开始分析处境。
青黛含泪点头,眼神惊惧:“奴婢……奴婢当时离得远,但……但奴婢看见,是柳如烟故意靠近小姐,说着什么话,然后……然后就……”她不敢再说下去。
禁足的日子,成了无声的战场。柳如烟依仗着皇帝的宠信和那份偷来的恩情,手段阴狠毒辣。送来凤仪宫的份例,很快就被克扣得只剩下残羹冷炙,冬日里的炭火时有时无,分量少得可怜,薄得像一层遮羞布,根本无法驱散殿内的寒气。曹恩雪看着青黛和小禄子冻得通红的脸颊和手指,心中怒火更炽。
更恶毒的是那些无处不在的流言,像毒蛇的信子,在深宫每一个角落里嘶嘶作响。通过偶尔经过门口宫人刻意压低的议论,通过内务府太监那轻蔑的眼神传递进来。
“皇后娘娘心肠歹毒,连救过陛下的柳昭仪都容不下……”
“听说在侯府时就跋扈得很呢,苛待下人……”
“可不是,仗着嫡女身份……如今遭了报应……”
这些流言蜚语如同跗骨之蛆,伴随着柳如烟一次次在皇帝面前“无意”的哭诉和委屈,最终化作一道道冰冷的旨意和训斥,如同鞭子般抽在凤仪宫的宫门上,也抽在每一个伺候她的人心上。青黛和小禄子,成了她在这座冰冷宫殿里仅有的依靠。青黛偷偷省下自己的口粮,小禄子想方设法从废弃的宫室角落捡拾些还能用的木炭,或者偷偷挖点枯草根烧火取暖。
每一次看到他们冻得通红的手和强颜欢笑的脸,心底那股属于曹静雪的悲凉和属于曹恩雪的愤怒,就燃烧得更加炽烈。曹恩雪一遍遍在心底描摹那个冰湖救人的场景,试图抓住更多细节:刺骨的冰面,沉重的湿衣,男孩惊恐绝望的眼神,还有那双死死抓住枯枝、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这感觉如此真实,真实到仿佛就发生在昨天。这让她更加确认,自己作为曹恩雪的记忆,似乎与曹静雪这段经历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可每当她想回忆更多关于曹静雪本人的、除了落水那一刻怨恨之外的其他记忆,却总隔着一层厚重的、无法穿透的纱幕。她只能依靠曹恩雪的智慧和经验,在这深宫中艰难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