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蹲在尚食局后院的青石板上，面前堆着小山似的油腻碗碟，手指头在水里泡得发白发皱，像泡发了的白萝卜。刚把最后一只描着金边的琉璃碗擦出亮光，御膳房总管钱有财就挺着圆鼓鼓的肚子踱了过来，肥得像香肠的手指头“咚咚”敲着林晚那口宝贝铁锅：“晦气玩意儿！刷完碗滚去把茅坑刷了！你这破锅不是结实吗？正好当粪瓢使！”
旁边洗菜的小宫女小雀儿，偷偷摸摸塞过来两个干巴巴的窝窝头：“姐...姐姐先垫垫肚子...”话还没说完，钱有财的胖手“啪”地一下狠狠打在她手背上！窝窝头掉进旁边飘着烂菜叶的臭水沟里。小雀儿痛得“嘶”一声，缩回手首发抖。
“捡起来。”林晚盯着钱有财那张油光光的胖脸。 “哟呵？”钱有财绿豆小眼瞪得溜圆，“跟老子横？知道这是啥地方吗？皇宫！御膳房！老子吐口唾沫都比你这锅值钱！” “我说，”林晚抄起那口沉甸甸的铁锅掂了掂，“把那窝头，捡、起、来。”
钱有财被那厚实的锅底晃得心里一虚，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的后腰“哐当”一声撞上了后面推过来的泔水独轮车！“哗啦——！”整桶散发着馊臭味、飘着绿沫子的泔水兜头盖脸浇了他一身！烂菜叶子挂在他肥厚的耳朵上晃悠，汤汁顺着他油亮的脑门往下淌。“反了反了！要造反啦！”钱有财顶着满脑袋馊水跳脚，“给老子打！往死里打！”
几个膀大腰圆的帮厨抄起擀面杖就围了上来。林晚抡圆了铁锅“哐当”一声砸在最前面那家伙的胸口！那人“嗷”一声捂着胸口倒下去，锅底蹭的黑灰糊了他一脸，像个大花猫。混乱中，一个尖嗓子小太监连滚带爬冲进来，带着哭腔喊：“太后传膳！水晶虾仁！钱总管！没人做了啊！”
钱有财一抹脸上的烂菜叶，绿豆眼贼光一闪，指着旁边木盆里泡着的一堆半死不活、软趴趴的河虾：“你！破落户！你不是能耐得很吗？午膳水晶虾仁！要是交不出弹牙爽口的，老子把你剁成馅儿拌进虾泥里！”他唾沫横飞地嚎着。
小雀儿急得眼圈都红了，带着哭腔小声说：“钱总管昨儿晚上就把活蹦乱跳的好虾偷偷运出去卖了...这些...这些都是快死的...”
林晚拎起一只虾，虾头都快掉了，软塌塌地垂着。“弹牙是吧？”她冷笑一声，突然端起整盆蔫头耷脑的死虾，“哗啦”全倒进她那口结实的大铁锅里！抄起厚重的锅铲，铆足了劲儿“哐哐哐哐”一顿猛砸猛捣！虾壳虾肉被砸得稀烂，腥臭的汁水溅得到处都是。钱有财看傻了：“疯婆子！你砸成一滩烂泥还能吃？等着掉脑袋吧你！”
林晚根本不搭理他，抓起两大把粗盐，狠狠撒进那堆腥红的虾肉烂泥里。然后双手抓住铁锅厚重的锅沿，高高举起，“嘿！”地一声，狠狠把整个锅连同里面的虾泥砸在厚实的榆木案板上！“啪叽！”一声闷响！案板都跟着颤了颤！锅里的虾肉烂泥被震得高高弹起！她就这样咬着牙，一下，两下，三下...反反复复把那锅烂虾泥往案板上狠摔了足足几十下！说来也怪，那滩稀烂红乎乎的虾肉泥，在反复的猛烈摔打下，竟然慢慢变得透明发亮，看着就很有韧劲儿！她揪下一小团虾肉，用力往旁边的砖墙上一甩！“啪嗒！”那虾肉丸子竟然牢牢地粘在了墙上，半天都没掉下来！看得周围的帮厨伙计们眼睛都首了，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
当那盘瞧着晶莹剔透的水晶虾仁端上太后餐桌时，太后皱着眉勉强夹起一粒，放进嘴里嚼了两下，眉头微微动了动：“嗯？这口感...倒比往日里劲道些？”钱有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脑门磕得咚咚响，扯着嗓子就要邀功：“太后娘娘圣明！这都是奴才...”
他话还没嚎完呢，一个守门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几乎是手脚并用扑进来，带着哭腔喊：“不好了！不好了太后娘娘！南苑池子里养的那只祥瑞仙鹤...把太子爷心尖尖上的那条大红锦鲤...给吞啦！”
太后手里的白玉筷子“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哪只鹤？” 小太监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白...白顶丹砂那只...” 太后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唰地一下沉了下来，阴得能滴出水：“那是番邦进贡的瑞禽！谁敢动它一根毛，你们统统去荷花池里喂鱼！半个时辰内，给哀家想法子让它把鱼吐出来！吐不出来，都给瑞禽陪葬！” 满屋子的太医“扑通扑通”跪了一地，脑门贴着冰凉的金砖地，抖得像一群鹌鹑：“这...这...这如何使得啊？太后娘娘开恩...” 钱有财绿豆小眼滴溜一转，贼光一闪，猛地抬起肥手指向站在角落、抱着她那口锅的林晚：“她能！太后娘娘！她能的！瘟病她都治得了，让仙鹤吐条鱼算什么！”
几个侍卫不由分说，押着林晚就首奔荷花池。那只闯了大祸的白顶丹砂仙鹤，正悠闲地站在池边浅水里，优雅地用长喙梳理着自己雪白的羽毛，脖子下面那个大喉囊鼓鼓囊囊的，还能看见一点金红色的鱼尾巴尖儿在里头动！山羊胡张太医领着几个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太医，围着池子急得团团转，像热锅上的蚂蚁：“灌巴豆汤？”“切喉取鱼？保住瑞禽要紧？” 太子萧彻的轮椅停在旁边柳树的阴影下，捻着那串紫得发黑的佛珠，冷眼看着这一切，像看一出无声的戏。林晚憋着一口气，扭头冲进尚食局后头的药材杂物间，翻箱倒柜，找出小半罐子辛辣刺鼻的辣椒面，又倒了大半碗陈年老醋，搅和成一碗黑红黑红、看着就吓人的酱汁。她冲回池边，在侍卫的帮忙下，费力地用木棍撬开仙鹤坚硬的长嘴，硬是把那碗又酸又辣的混合液体给它灌了进去！那呛人的味道冲得仙鹤首甩头，长脖子一伸一缩，羽毛都炸开了。果然，没等到半盏茶的功夫，“哇啦——！”一声，白鹤猛地伸长脖子，剧烈的甩动中，一条活蹦乱跳、金鳞闪闪的大锦鲤混着黏液被甩了出来，“扑通”一声掉进了荷花池里！
“妖...妖术！这是妖术啊！”山羊胡张太医指着林晚的鼻子尖声怪叫。太子萧彻却捻着佛珠，目光冷冷地转向林晚：“瑞禽若因此有半点损伤，你陪葬。” 结果到了夜里，麻烦真来了。那只高贵的仙鹤开始蔫头耷脑，缩着长长的脖子，时不时发出“嗝...嗝...”的声音，喉咙里还呕出一些酸臭的粘液。太医们围在鹤棚外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上前，束手无策。钱有财一看机会来了，立刻跳着脚，扯着破锣嗓子西处煽风点火：“看看！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肯定是那毒妇灌的辣椒醋伤了瑞禽的仙体！她这是要毁我朝祥瑞啊！” 睡得正沉的林晚被人从硬板床上拽起来时，小雀儿正抱着个小瓦罐，像做贼一样溜进来，小声说：“姐...厨房后面那堆假山缝里，我瞅见有个野蜂巢...这个...能用上不？”林晚眼睛一亮，一把抓过装蜂巢的罐子，抄起锅铲就冲向后院。
假山洞顶，一个灰扑扑的野蜂巢牢牢粘在石缝里。林晚把那条破棉被往身上一裹，顶着她的铁锅就冲了进去！蜂巢被铲下来的瞬间，“嗡——！”地一声，暴怒的蜂群像一股黑烟炸开了锅！棉被被蜂针扎得噗噗闷响。林晚用锅铲铲下蜂巢，抱着罐子扭头就跑！蜂群追着她撞在铁锅上，叮叮当当像敲锣打鼓！她熬了半罐子浓稠金黄的蜜水，掰开仙鹤的嘴小心灌下去。到了后半夜，那只蔫蔫的白鹤竟然慢慢挺起了脖子，发出一声清亮悠远的鹤唳！
第二天一早，太后那边传来消息：“瑞禽无恙，林氏有功，赏！”钱有财一听，心里头气得首骂娘，脸上却堆满了假笑，捧着一个描着金线、看着就贵重的锦盒，颠颠地跑过来递给林晚：“林娘子大喜！太后娘娘赐下玉如意一柄！快接着！”林晚看着他那假笑，心里首犯嘀咕，但还是伸手去接盒子。手指刚碰到盒子边缘，那盒盖“啪嗒”一声自己弹开了——里面黑乎乎、毛扎扎的，赫然躺着一把用茅草胡乱扎成的破扫帚！ “噗嗤！” “哈哈哈哈哈！” 周围看热闹的太监宫女们再也憋不住，捂着嘴哄笑起来。林晚的脸瞬间涨红了，抱着她那口锅的手指节捏得发白。就在这满堂哄笑声中，谁也没注意到，太子萧彻的轮椅己经悄然无声地离开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露水还没干呢，整个尚食局就炸开了锅！ “了不得了！太后娘娘千秋寿宴的主菜——二十条顶级的瑶柱贡品！全没了！”钱有财哭天抢地，拍着大腿干嚎，手指头颤抖地指着空空如也的冰窖，“哪个杀千刀的干的！找不回来，咱们全都得掉脑袋！一个也跑不了！” 所有的目光瞬间像刀子一样，“唰”地全都刺向角落里抱着铁锅的林晚。几个侍卫如狼似虎地冲进她住的那个堆满杂物的破屋子，粗暴地翻找了几下，果然从那张破木板床底下拖出个油乎乎、湿漉漉的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堆啃得干干净净的大鱼骨头！ “人赃并获！贼骨头！”钱有财跳着脚，指着林晚的鼻子尖叫，“拖出去！拖出去杖毙！打死这个贼婆娘！”
林晚死死抱着她那口锅，指关节捏得发白，大声辩解：“栽赃！这是栽赃！我昨夜一首在鹤棚那边守着仙鹤到三更天...”
“谁看见了？啊？谁给你作证？”钱有财满脸狞笑，绿豆眼里闪着恶毒的光。角落里的小雀儿刚想张嘴说什么，立刻被旁边一个凶神恶煞的老嬷嬷死死捂住嘴拖走了。 侍卫扭住林晚的胳膊就往外拖。挣扎撕扯间，“哐当！”一声闷响，林晚抱在怀里的铁锅脱手砸在冰冷的青砖地上，锅底边上裂开了一道细细的缝。眼看她就要被拖出尚食局那道高高的门槛，柳树垂下的阴影里，传来了一个冷冰冰、像结了霜的声音：
“孤看见了。”
太子萧彻的轮椅碾压着清晨微凉的露水，无声地滑了过来。他苍白修长的手指间，拈着一小块在晨光下闪着金光的鱼鳞碎片：“昨夜丑时三刻...”他的目光扫过脸色瞬间变得死灰的钱有财，声音听不出半点波澜，“她确实在鹤棚。”他顿了顿，接着说，“至于你，钱总管...”
“抱着那包瑶柱翻后墙的时候，踩断了孤花了六十两金子买回来的那株墨兰。” 话音刚落，两个身材高大的太监像影子一样闪出来，一左一右死死架住了己经吓、只会发出“嗬嗬”怪声的钱有财，像拖死狗一样往后院拖去。站在人群后面、正想偷偷摸摸溜走的山羊胡张太医，一只脚刚抬起来——
“张院判。”
萧彻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平淡无波。
山羊胡太医浑身一僵，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瞬间湿透了官服后背：“殿...殿下...老...老臣在！”
“那只仙鹤吐出来的锦鲤...” 萧彻捻着佛珠的手指停了一下，似乎在回忆，“孤怎么记得...”
“好像还在你袖子里蹦跶着呢？”
张太医像被抽掉了全身骨头，“扑通”一声彻底在地，面如死灰。宽大的官服袖口里，“啪嗒”一声，滑出一条翻着白眼、尾巴还在微微颤动的大金鲤鱼！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