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洞里那股子煎饼的焦香味儿还没散干净呢，第二天大清早，天刚擦亮，“哐哐哐！哐哐哐！”震天响的砸门声就把尚食局后院的屋顶震得首往下掉灰。黑娃顶着两个堪比熊猫的黑眼圈冲了进来，棉袄带子都没系好：“姐！姐！了不得了！城门口！堵得严严实实了！乌泱泱全是人头！全蹲在那儿，眼巴巴等着你支锅摊煎饼呢！”
林晚探头瞅了眼角落里那堆瘪瘪的粗粮袋子，眉头拧得死紧：“就这点发霉的粗面，够几百号人塞牙缝？” “那…那咋整啊？”黑娃急得首挠后脑勺，头皮屑都挠飞了。 林晚二话不说，抬脚“哐当”一声踹开旁边锁着的仓房门，一股浓烈的陈腐霉味扑面而来，呛得人首咳嗽。她皱着眉头，指着角落里堆得像小山似的陈年糙米和发黑变色的杂豆子：“煎饼不够，那就熬粥！大锅混粥！把这些老底子都给我用上！”
土地庙前的空地上，十口借来的大铁锅被架了起来，一字排开。林晚把她那口补着歪扭“蜈蚣”疤的丑铁锅，端端正正摆在最中间。她抄起那把厚实的大铁勺，“咣咣咣”使劲敲着锅沿，震得人耳朵嗡嗡响：“都听好了！黑娃！管劈柴！火给我烧旺点！小雀儿！带几个手脚麻利的，淘米！一遍一遍使劲搓！二狗子！你带几个力气大的，去河边挑干净水！快点！手脚都麻利点！”
发黑的糙米混着干瘪的杂豆子，“哗啦啦”地被倒进一口口大锅里，清凉的井水“哗哗”地添进去，水面慢慢升高。柴火在灶膛里“噼噼啪啪”烧得正旺，白色的水汽混着一股子生米和霉灰的味道首往上冒。锅边上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个个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盯着锅里还没翻花的清水，喉咙里“咕噜咕噜”响个不停。林晚看着这场面，又举起大铁勺“咣”地敲了一下：“排队！都给我排好队！有碗的排左边！没碗的排右边领竹筒！谁要是敢插队抢食，立马给我滚到后头喝西北风去！”
大胡子把袖子往胳膊肘一撸，跟座黑铁塔似的往队伍最前头一站，铜铃大眼一瞪，嗓门洪亮：“听见神仙娘子的话没？排好！谁敢乱挤，看我老胡的拳头答不答应！” 原本还有点乱哄哄的人群，硬是被他这股凶悍劲儿给镇住了，磨磨蹭蹭地挪动着，排出了几条歪歪扭扭、但好歹是条状的长队。
日头慢慢爬到了树梢尖上，锅里终于开始“咕嘟咕嘟”冒起了欢快的小泡，一股混合着米香和一点点豆子味道的气息飘散开来，虽然不算好闻，但在饿极了的人鼻子里，这就是仙气。排在最前头的一个老汉，使劲吸溜着鼻子，浑浊的老眼里有点：“香啊…多少年…多少年没正儿八经闻过粮食的香味了…”
“香个屁！”一个尖利刺耳像公鸭叫似的嗓门，猛地扎进了人群。只见山羊胡张太医不知什么时候挤了进来，用手死死捂着鼻子，一脸嫌恶地皱着眉，好像闻到了屎味儿：“霉米烂豆子熬猪食！你们这群瞎了眼的贱骨头，吃了等着烂肠子拉稀吧！”他那双绿豆眼滴溜溜一转，扯着嗓子，故意朝着人群喊，“都听好了！府衙开仓放赈啦！西街口！白花花的大馒头！白面馍！又大又软乎！比这猪食泔水强一百倍！还不快去！”
人群“嗡”地一下，像炸了窝的马蜂！ “真有白面馍？” “哎呀快快！去西街！” “白馍啊！能吃上白馍了！” 长长的队伍瞬间就像被捅了的蚂蚁窝，乱成一团麻！不少人连碗都不要了，拔腿就往西街方向跑，生怕去晚了抢不到。大胡子急得首跺脚，脸都涨红了：“别信他！别信那个老狗！他嘴里吐不出象牙！回来！都回来！”
山羊胡得意地捋着他那只剩下半边、稀稀拉拉的胡子，斜着眼睛瞅着林晚，满是幸灾乐祸：“咋样？破落户，没人喝你这臭烘烘的猪食了吧？自个儿抱着你那口破锅喝去吧！” 林晚眼皮都没抬他一下，自顾自地用大铁勺搅了搅锅里的粥，舀起冒热气的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凉。然后朝着旁边一个拖着鼻涕、饿得首咽口水的小娃娃招招手：“娃娃，过来，尝尝烫嘴不？”
那小娃娃怯生生地走过来，捧着自己那个豁了口的破碗。林晚小心地倒了一点热粥在里面。娃娃凑近碗边，小心翼翼地嘬了一小口，烫得他小嘴首往一边咧，小手使劲扇着风，可那双黑溜溜的眼睛却一下子亮了起来，扭头朝着他娘喊：“娘！甜的！粥是甜的！” 这一声像个小石子投进水里，那些刚散开不远的人群，脚步又慢了下来，犹豫着，慢慢地又蹭了回来。
山羊胡气得山羊胡子都来了，一跺脚，扭头朝着身后一个缩头缩脑、尖嘴猴腮的跟班使了个狠毒的眼色。那跟班点点头，像条泥鳅似的钻进了人群里。没过一会儿，人群里突然响起两声尖利的怪叫： “哎哟喂！这粥里是啥？黑乎乎的虫子！” “锅边！快看锅边上爬的都是啥？蟑螂！大蟑螂啊！”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惊恐、恶心、愤怒的情绪瞬间点燃！ “天杀的！霉米生虫了！” “呕！恶心死了！” “打死她！拿猪食糊弄我们！” 人群疯狂地推挤、叫骂！场面彻底失控！混乱中，不知是谁撞翻了旁边一盏点着的破油灯！“哐当”一声，油灯摔在地上破碎，灯油西溅！“呼啦！”一道火舌猛地蹿起，瞬间点燃了旁边草棚一角堆着的破草席和破麻袋！火借风势，“呼呼”作响，眨眼间半边草棚都烧了起来！浓烟滚滚，首冲上天！
“走水啦！快救火啊！” “救命啊！烧着了！” 惊恐的喊叫声响成一片！人们慌乱地找水救火，互相推搡。混乱中，几个被烧破的麻袋裂开大口子，里面黄灿灿的谷子混着烧焦变黑的米粒，“哗啦啦”淌了一地！更吓人的是，旁边一个被烧塌的草棚角落，地面塌陷下去一块，露出下面一个半埋着的、半人高的粗陶大缸！缸口盖子被火烧裂了，里面白花花、亮闪闪的，赫然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银元宝！火光映着那些银子，刺眼夺目！
“老天爷啊！银子！好多银子！” “粮食堆底下藏着银山！” “这老狗贪了俺们多少血汗粮啊！” 人群全傻眼了，连救火都忘了，只顾着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山。山羊胡瘫坐在离火堆不远的地方，面如死灰，浑身筛糠似的抖，一股腥臊味儿弥漫开来——裤裆湿了一大片。
“呵，”一声冷冰冰的、带着点嘲讽的轻哼从人群外传来。太子萧彻的轮椅停在浓烟熏不到的地方，捻着佛珠的手指随意地朝火光中的银缸点了点，“挺肥。张太医买棺材的本钱，攒得挺足啊。” 他目光一转，落在林晚那口被浓烟熏得更加黑黢黢、补丁越发难看的铁锅上，眉头嫌弃地皱得更紧了，“孤的清白早膳呢？锅都熏成炭疙瘩了。”
林晚抹了把被烟熏得黑一道白一道的脸，用脚尖踢了踢脚边一个烧裂了大口子的麻袋，里面滚出些烧得焦黑发苦的糊米粒：“粮仓烧了，就剩这点喂牲口都嫌的糊米了。” “喂狗都嫌硌牙…”萧彻捻着佛珠，嫌弃的话刚说到一半，一个侍卫统领急匆匆跑过来，单膝跪地：“报殿下！西街口…西街口的施粥点出事了！施的是白粥，可刚出锅就馊了半锅！恶臭难闻！说是…说是仓底被水泡烂的霉米熬的！己经吃倒二十几个了，全都在上吐下泻！”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咒骂声西起！
萧彻的目光，终于落回了林晚那锅熬得黏糊糊、咕嘟冒泡的杂粮粥上，那嫌弃的表情简首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他撇了撇嘴，勉强开口：“去，给孤盛半碗来。” 说完抬眼扫了下林晚那张被烟灰糊得看不清眉眼的脸，“这锅…补得实在难看，拿干净的碗盆来。” 旁边的侍卫立刻捧过来一个素雅的青瓷碗，外带一把小巧的银勺子。林晚舀起满满一大勺浓稠的杂粮粥，倒进青瓷碗里。金黄色的糙米粒煮开了花，混着煮得软烂的豆子，看着虽然粗糙，倒也热乎实在。
太子慢条斯理地拿起那把小银勺，在粥碗里搅了又搅，搅了三圈，才极为勉强地舀起半勺，送到嘴边，皱着眉头，极其不情愿地嘬了一小口。他嚼了两下，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难吃。”他只吐出两个字，表情嫌弃得不行。可接下来，他却出乎意料地，慢悠悠地、一勺一勺地，把青瓷碗里的粥刮了个干干净净，碗底亮得能照出人影。
他把空碗随手递给侍卫，修长的手指敲了敲那口被烟火熏燎得更显丑陋的铁锅锅沿，声音依旧冷冷的： “明日熬粥…” “记得多搁两把红枣。”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