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国抱着女儿，一个箭步冲上前，单膝跪地，用另一只手臂及时揽住了妻子下滑的身体。苏秀云的头无力地靠在他的臂弯里，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
“妈！” 被抱在怀里的林芝也被这变故惊醒，带着哭腔喊道。
“秀云！秀云你怎么样？别吓我！”
林建国看着臂弯里再次失去意识的妻子，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方才的愤怒和后怕瞬间被恐慌取代。他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抱着妻子，竟有些手足无措。
“快！建国！先把人抱回去！轻点！” 王桂芬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看着再次昏迷的儿媳，急得眼泪首掉。林建设和赶来的几个乡亲也围了上来。
“对，对！回家！回家！” 林建国如梦初醒，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试图将妻子背起来，又怕碰到她的伤处。
“爸，我能自己走。” 林芝挣扎着要从爸爸怀里下来，小脸上满是担忧。
“别动！” 林建国低喝一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
他深吸一口气，将怀里的女儿往上托了托，让她稳稳坐在自己一条结实的手臂上，然后另一只手极其小心地穿过妻子的膝弯和后背，用尽全身力气，以一种极其别扭却最大程度护住两人的姿势，将苏秀云横抱了起来。
妻子轻得让他心惊，女儿小小的身体依偎在臂弯。这让他想起一年前他最心碎的时刻。
他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起，一步一步，走得异常沉重而坚定，朝着家的方向走去。王桂芬、林老实和林建设左右护着，不断提醒着脚下的碎石。
围观的乡亲们看着这一幕，看着林建国怀里昏迷的妻子和臂弯里惊魂未定的小女儿，再看看地上蜷缩着哼哼唧唧的赵赖子，眼神都复杂起来。窃窃私语声在人群中蔓延。
“真是造孽……”
“赵赖子这狗东西，整天游手好闲的，连三岁娃娃都不放过！”
“秀云妹子刚醒，这又……唉……”
“建国这孩子……不容易啊……”
村支书王德发沉着脸，指挥着两个壮实的后生：“把赵赖子给我架起来！带回大队部关着！等建国那边安顿好了，再开大会处理这个混账东西！”
他看向林家几人离去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林建国抱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妻子身体的冰冷和轻飘让他心慌，女儿偶尔的抽噎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不敢去想妻子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不敢去想赵赖子到底为何发难，更不敢去想妻子再次昏迷的后果。
小峰走在去往砖窑的路上，跟不上大部队的脚程，奶奶叫他回家看家，但是他不放心妹妹，硬着头皮继续赶路。
终于看到一家人的身影，高高兴兴的迎上去却发现，妈妈苍白如纸的面庞。只能惴惴不安的跟着大家往家走。
终于回到了自家那个低矮的院门。王桂芬抢先一步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林建国抱着人，几乎是撞了进去。
“快！放炕上！轻点！” 王桂芬手忙脚乱地铺开被子。
林建国小心翼翼地将苏秀云放在炕上，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林芝也立刻从他臂弯滑下来，扑到炕沿边，小手紧紧抓住妈妈冰凉的手指，大眼睛里又蓄满了泪水：“妈……妈妈……”小峰也在旁边，忍不住小声啜泣。
王桂芬端来温水，用勺子一点点润湿苏秀云干裂的嘴唇。林建国则紧张地探着妻子的鼻息，又摸了摸她的额头，入手一片冰凉。
“秀云……秀云你醒醒……” 林建国低声呼唤着，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他不敢想，如果妻子因为这次……他该怎么办？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一点点流逝。大家都沉默着，只能一口一口的叹着气。
炕上的苏秀云依旧毫无反应，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林芝趴在炕边，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妈妈的脸，小脸上满是泪痕和未干的泥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更久。就在林建国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时——
苏秀云搭在炕沿边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又动了一下。紧接着，那长长的睫毛如同垂死的蝶翼，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
“妈！” 林芝第一个发现，惊喜地叫出声，小峰一下子扑上去。
林建国和王桂芬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眼睫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露出的眼瞳，先是茫然地、毫无焦距地转动了一下，随即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聚焦。
目光先是落在近在咫尺、满脸泪痕和担忧的女儿、儿子脸上，然后缓缓移向旁边眼睛通红、胡子拉碴、一脸憔悴却写满狂喜的丈夫脸上，最后，落在婆婆王桂芬那张刻满风霜、同样泪眼婆娑的脸上。
这一次，那眼神里的冰冷锐利和陌生感消退了许多，被一种深重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恍惚取代。
但更多的，是一种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温柔。她极其缓慢、极其微弱地牵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想笑，却没什么力气。
“……芝芝……小峰……” 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轻得几乎听不见，目光却紧紧锁着女儿。
“妈！我在！我在！” 林芝小峰连忙把小脸凑过去，紧紧贴着妈妈的手。
“……建……国……” 她的目光转向丈夫，带着深深的依恋和歉意。
“在！我在！秀云，我在！” 林建国一把抓住妻子另一只冰凉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温热粗糙的大手里，声音哽咽，“没事了，都没事了，回家了，不怕了……”
“……娘……爹” 她最后看向王桂芬，眼神里是感激和疲惫。
“哎！哎！娘在！好孩子，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可吓死娘了！” 王桂芬一边抹泪一边笑，激动得语无伦次，林老栓沉默着点头，拿大手抹了一把眼泪。
林建设虽没被嫂子点名，也是激动的哗哗流泪。
“别说话，省点力气！渴不渴？饿不饿？娘给你熬点米油去！” 说着就要起身。
苏秀云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似乎光是这几个字就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重新闭上眼睛，但这一次，是带着一种放松的、安心的姿态。只是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在对抗着某种深藏于意识深处的、无法言说的混乱和疼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