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国看着她疲惫的睡颜,又看看趴在她手边、也终于支撑不住歪着小脑袋睡过去的女儿,一颗心像是被泡在温水里,又酸又软。
他轻轻地将女儿抱起来,放到妻子身边,拉过薄被给母女俩盖好。他的目光落在女儿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紧握的小拳头上。
他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掰开女儿的手指。
一枚小巧的、沾着泥灰和汗渍的黄铜钥匙,和一个拴着细铜链的、锈迹斑斑的铁皮哨子,静静地躺在女儿小小的掌心里。
林建国的心情变得无比复杂。地窖里那个冰冷的铁盒子……老地主家的传说……女儿不顾危险跑去废砖窑……赵赖子的贪婪……还有妻子那反常的苏醒和冰冷的话语……这一切,都因为这枚小小的钥匙串联了起来。
他拿起那枚钥匙,冰凉的触感让他指尖微微发颤。这钥匙背后,锁着的到底是什么?是福?还是祸?
窗外的阳光依旧炽烈,蝉鸣不知疲倦。而林建国的心,却像是压上了一块更沉的石头。
窑洞里死寂的黑暗似乎被甩在了身后,但那种冰冷的恐惧感却如同附骨之蛆,缠绕着小小的林芝。她在睡梦中也不安稳,小眉头紧紧蹙着,偶尔发出一两声惊悸的抽噎。
林建国坐在炕沿,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女儿胳膊和小腿上被碎石刮出的红痕,心疼得首抽气。他的目光落在女儿紧握的小拳头上,又移到炕柜上那个铁盒子,最后落在妻子苍白安静的睡颜上。
王桂芬端着一碗温热的米汤进来,看到儿子这副模样,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建国,喝点吧,顶顶劲儿。秀云和芝芝都睡了,你也得顾着自己。”
林建国摇摇头,声音沙哑:“娘,我吃不下。您说……秀云她……” 他不敢说下去,妻子那短暂的苏醒,那冰冷锐利的眼神,那拼尽全力的嘶喊,都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陌生和惊心动魄。
“醒了就是老天开眼!” 王桂芬斩钉截铁,把碗塞到儿子手里。
“人刚醒,魂儿还没定呢,又受了那么大惊吓,能撑着回来就是万幸!别瞎琢磨!赶紧喝了,看着她们娘俩!”
林建国拗不过母亲,端起碗,米汤的温热顺着喉咙滑下,却暖不了他冰凉的心。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妻子眼神里的异样。
将那枚沾着泥灰和汗渍的黄铜钥匙取了出来。钥匙小巧,齿痕清晰,带着岁月的痕迹和泥土的气息。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皮哨子连着细铜链,一并被取下。
他拿起钥匙,又看看炕柜上的铁盒。盒子表面冰冷,花纹模糊,像一只沉默的眼睛,凝视着这个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波、疲惫不堪的小家。锁孔就在那里,幽深,仿佛连接着另一个时空。
“爹……” 林芝在睡梦中含糊地呓语了一声,小脑袋不安地动了动。
林建国立刻俯下身,大手轻轻拍抚女儿的背:“芝芝不怕,爹在呢,爹在呢……” 首到女儿呼吸重新变得均匀。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拿起钥匙,轻轻插入了铁盒的锁孔。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此刻寂静的房间里清晰无比的脆响。
锁开了。
林建国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掀开了铁盒沉重的盖子。
没有想象中闪闪发光的金银珠宝,也没有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地契文书。盒子里,只有几样东西,安静地躺在铺着褪色绒布的内衬上。
最上面,是一本巴掌大小、纸张泛黄发脆的硬皮小册子,封面上用褪色的钢笔字迹写着三个字:《山河录》。
下面压着几张同样泛黄、折叠起来的信纸。旁边,静静地躺着一枚金属徽章,样式古朴,边缘有些磨损,上面似乎刻着一个模糊的图案,像是一把穿透云层的利剑。徽章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用油纸仔细包裹的硬块,不知道是什么。
林建国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本《山河录》。翻开第一页,一行行蝇头小楷映入眼帘,记录的并非金银,而是一个个人名、代号、日期和简短的描述:
“1943.7.12 黑石崖。代号‘磐石’,情报:敌辎重队路线图。接应人:张木匠(己故)。”
“1944.2.5 县城‘回春堂’。代号‘青囊’,传递:盘尼西林三支。联络暗号:问‘当归三钱可有?’答‘缺货,有党参’。”
“1945.1.18 柳树沟。发现可疑电台信号,疑为敌特‘鼹鼠’活动痕迹,上报未果……”
……
薄薄的小册子,记录了跨越数年的片段。林建国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虽然不是那个年代的人,但“敌特”、“情报”、“盘尼西林”这些字眼,以及那些地点和人名,都指向一个他从未真正接触过却深知其惨烈的世界——抗日战争!这绝不是老地主家的账本!这是一份……一份潜伏者的记录,或者一份……指向某些秘密的证据!
他放下《山河录》,又拿起那几张折叠的信纸。展开,是几封没有署名的信,字迹与小册子上不同,更加潦草,带着一种急迫和悲愤:
“……王德发此獠,表面忠厚,内藏奸诈!其父王福贵,实乃早年渡海而来之倭人细作,化名潜伏!王德发承其衣钵,心思歹毒!近日频频刺探我方动向,恐有大图谋!吾己掌握其家藏日文密信及信物铁证,藏于……”
信到此戛然而止,后面似乎被撕掉了。落款处只有一个潦草模糊的印记,像是一个“周”字。
林建国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王德发”?村支书王德发?!倭人细作?!承其衣钵?!还有……家藏日文密信和信物?!他猛地看向盒子里那枚徽章和油纸包!难道……这就是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