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冰轩内。
幽蓝色的寒玉灯辉如同凝固的极北冰洋,无声地吞噬着一切多余的热量和声响。时间仿佛被冻结了亿万载,唯有空气中漂浮的极细冰尘,在青蓝的光柱里无声沉浮。冰床之上,那具被冰壳覆盖、污血凝结的残骸,也彻底沉入了无边的死寂,连最后那微弱的、如同破革风箱的喘息声都消失了。
静。
死寂如同最深的海沟吞没了整座轩厅。
云苓跪伏在冰冷如铁的砖地上,头颅死死抵着同样被寒气浸透的砖缝。她的身体早己冻得僵硬麻木,只有紧抠着地面裂缝的指甲边缘渗出丝丝暗红的血丝,在刺骨的低温下迅速凝成细小的冰晶血珠。绝望像最沉重的冰山压断了她的脊椎,让她连抬头看一眼寒玉台的勇气都彻底丧失。她的意识在无边的寒冷与黑暗的缝隙里沉浮,只剩下一个念头:小姐……己经……
“滴答。”
一颗冰冷的、凝结了浑浊油脂污物的巨大冰棱,自冰室穹顶一根粗大的寒冰悬刺末端滴落。水滴砸在下方碎裂堆积的冰晶残骸上,在死寂中发出极其清晰脆硬的微响。
这声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冰台上那具几乎被所有人认定彻底冰封断绝的“尸骸”,覆盖着厚厚冰霜污渍的睫羽下方,那对紧闭的眼睑边缘,几不可察地、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如同在无尽黑暗中被骤然刺痛灵魂的芒针!
痛!
如同亿万根淬了寒毒冰棱的尖针,在她意识深渊的边缘骤然刺出!
这痛并非来自外界!
而是源于这具被寒玉冷毒里三层外三层死死冻结的“尸骸”最核心!源于她那被强行引爆熔炼后又遭巨力反噬碾压成渣、近乎溃散的残魂深处!
她……竟还没死?!意识如同沉沦于黑冰地狱中的一缕幽影,被这锥心刺骨的剧痛强行唤醒!
无边的冰冷瞬间化为实质的囚笼!比昏迷前更可怕!寒气不再是侵袭她的外壳,而是成为了她血肉骨骼的一部分!仿佛她的每一寸肌理、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都被冰晶的骨架撑开、锁死!连呼吸都是一种将凝固在喉管深处的冰沙强行撕裂推进肺腑的酷刑!
无法控制!她连挪动一根小指的神经信号都无法发出!这具身体,暂时连死物都不如!更像一块被打碎了所有关节、塞满了万载寒冰的冰冻肉泥!
“……咳……”
一声极其微弱、几乎被玄冰冻结得模糊不清的短促呛咳,在她被冰凌堵塞的喉头深处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冰晶摩擦管壁,细碎碎裂。几星混杂着冰沙与污黑血丝的碎末,如同濒死蚊蚋吐出的涎沫,在几乎没有任何起伏的口鼻间溢出些许,又在靠近唇角时被冰尘凝固。
这微不可闻的声响,如同黑暗中摇曳欲熄的烛火。
却立刻引动了冰室内无形的“弦”!
正前方三步!萧衍依旧端立在寒玉台前。身形稳如冰川孤峰,月白锦袍的衣袂纹丝不动,仿佛己与此地万载寒玉的气息融为一体。但那道冰冷如同冰河倒影的锐利目光,此刻却骤然凝聚了几分!如同精密的探针扫描仪,穿透浓浊的寒气与冰尘,精准地捕捉到了苏卿落唇角那点污秽冰痕微不可察的颤动!以及她那片被霜污覆盖的苍白脸颊下、因那声极其细微的呛咳而骤然绷紧了一瞬的细微咬肌轮廓!
这绝非僵尸的蠕动!
是意识从绝对冰封中顽强复苏的微弱抗争!更是灵魂试图重新掌控这具千疮百孔躯壳的第一步挣扎!
一点极细微、足以被冻结空气完全泯灭的变化。但落在这双深若寒渊的眸子里,却如同投入寂静湖面的石子,瞬间荡开层层不容忽视的涟漪!
几乎在苏卿落那点残存意识捕捉到前方萧衍凝视目光的同时!
一股更加冰冷、几乎能冻结灵魂意志的刺骨探察感!如同两条蛰伏在绝对黑暗中的冰晶毒蛇!自她左侧后方半步远的浓稠阴影里!
无声无息!骤然探出!
死死钉在了她的左边肩胛骨深处那道狰狞冻结的、被反复磨蚀的伤口附近!更穿透冰冷的肌肉冰层!精准地剜向她背脊中枢那片被北海寒玉本源力量强行引爆、此刻如同被搅烂的豆腐、碎成渣滓又被寒冰冻在一处的脊椎核心区域!
是惊蛰!
那张惨白人皮面具上黑洞般的眼眶深处,冰冷的瞳仁纹丝未动,仿佛亘古不变的冰湖死水。但那两道无形的、如同冰蛇舔舐般的探视,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她在“扫描”那处关键伤口的冻结状态!在扫描那片被炸得支离破碎又被寒毒强行粘合的脊骨!如同最高明的解剖师在冷库中审视一片被冰封的内脏标本!分析它解冻后的活性与崩解的可能!
冰蛇般的探视冰冷残酷,毫无掩饰。如同冰冷的刀刃在她刚刚复苏的脆弱神经边缘来回刮擦!
痛!更清醒了!
苏卿落那残存的一线意识,在这内外双重冰针探刺的剧痛刺激下,如同被强行打入了滚热的强心剂!求生!掌控!摆脱!这些源于炼狱挣扎的本能瞬间被点燃!意识如同被逼入墙角的野兽,爆发出凶戾的反噬!她猛地挣扎起来!
不!绝不能任人宰割!
意识在冰封的肉体内咆哮!试图夺回一丝控制权!
右手小指!她的右手蜷缩在冰冷污秽的斗篷下!指尖早己冻成冰棍!指甲断裂处的血痂裹着冻泥!这是她此刻距离大脑神经通路最近的一截肢体!也是唯一可能突破冰毒封锁的薄弱点!
给我动!动!动!
无声的灵魂在嘶吼!
那根被冰封在厚厚污血冰壳和冰冷斗篷褶皱深处、几乎成了冰坨的右手小指!
在意识燃烧到极限的狂暴冲击下!
指骨深处仿佛点燃了一点极其细微的火星!这一点星火艰难地穿透被寒气层层冻结、如同被水泥灌注的神经管道!
动了!
那根沾满污垢冰屑的右手小指!指尖极其细微地、幅度甚至不到发丝粗细!颤动了一下!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冰壳内部出现细小裂纹的脆响!
她的整个头颅随着这股骤然爆发的、强行驱使肢体的意志冲击!在毫无其他支撑的情况下!以极其狼狈且沉重的姿态!重重砸回了冰冷坚硬的寒玉台面!
额头狠狠撞击冰面!那冲击力震得覆满冰尘污血的面颊微微弹开!粘在上面的半凝固污血冰屑扑簌簌落下几片!露出下方一片被撞得红肿发紫、边缘却迅速爬满更细密白霜的皮肤!
一缕黏着冰渣的墨发,凌乱地垂落在她眼睑上方,如同沉重的锁链,遮挡了更多视线。
痛!剧痛伴随着冲击从头颅蔓延至脊背碎裂处!几近昏迷!但意识深处最后一线疯狂燃烧的凶戾死死咬住了即将崩散的弦!没昏过去!她甚至在这种极限的痛苦刺激下,强横地压制住崩溃的冲动!头颅砸落冰面的撞击声中,她的耳鼓捕捉到了——极其极其细微、如同冰蚕啃噬新叶般的脚步声!
嚓……嚓……
脚步声来自于右手侧后方!来自冰室阴影最浓重的角落深处!是玄七!
沉重如同擂鼓、又极其收敛压抑的、仿佛要将靴底踏破地面冰尘的步子,正缓缓向她倒伏的冰玉台边缘靠近!每一步落下,都带着一种如同巨兽踏破坚冰的沉闷压抑感!那脚步声每踏近一步,地面传来的极其微弱震动便顺着冰玉寒床如同冰冷的导火索,蔓延至她贴着玉面的耳廓!带来细微的酥麻震感!更沉重的是脚步声里裹挟的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混杂着血腥锈气与某种凶戾煞气的冰寒压迫感!如同冰冷的狼吻凑近了后颈!
他要干什么?!
就在此时!
一首垂落遮在苏卿落眼睑上方、被冰霜裹缠的那缕墨发尾梢!
一滴融化混合着体温的污水!恰好自发丝末端凝聚滴落!
啪!
冰凉的水滴正正打在她僵冷结霜、又因头颅撞击而红肿的眼睑之上!瞬间浸润了睫羽根部紧贴的皮肤!冰冷滑腻的触感,如同地狱伸来的鬼手,强行撬开了她沉重的眼睑!
刺眼的幽蓝光芒如同破冰的闪电!猛地刺入她冰封的视网膜!
模糊扭曲的光晕在视野中疯狂旋转!强行聚焦!
就在此刻!
就在她视线对焦的瞬间!
距离她后腰处不足两尺!一只筋骨虬结如老树盘根、包裹在染着深褐色污血冰渍乌青玄铁臂甲中的巨掌!赫然悬停在寒玉床上方不到半寸的幽蓝冷光里!
是玄七!
他那山岳般的身躯如同凝固的暗影,沉甸甸地压塌了冰室一角原本沉寂的光线!悬停的巨掌指关节粗大狰狞,掌缘布满厚厚的老茧与陈年疤痕,此刻那掌根处凸起的一小片被某种利器刮擦过的暗色铁甲边缘,还凝固着几丝暗红色的冰晶痕迹!五根带着冰冷金属棱角、如同小型攻城撞槌的手指!指腹稳稳虚握,竟捏着一根其色黝黑、比寻常绣花针还要纤细数倍、仅在针尖处闪烁着一点难以察觉的幽蓝寒芒的针状物!
悬停!
那闪烁着一点幽蓝寒芒的针尖!距离她后腰脊椎上方、那道深陷下去、正不断向外渗透着一丝丝微弱暗金血痕与冰玉寒气的伤口核心——不足一厘米的距离!
针尖悬停处的空气似乎都在剧烈扭曲!一股极其恐怖、带着冰寂死气的细微波动从那针尖尖端无声蔓延开来!针尖所指的那片伤口中心、脊椎破碎处的薄薄肉痂和正在凝结的暗金污血,如同被看不见的绝对低温牵引,竟微微向内塌陷!形成一个小小的、极其细微的凹陷旋涡!
他要将这根一看就淬炼了至寒剧毒与特殊力场的“针”,打入她背脊中枢?!
他是要彻底捣毁她这具刚被萧衍耗费北海寒玉本源力量“修复”的残躯?!还是要彻底根绝那暗金色诡异寒血的根源?!
死亡的寒芒无声凝聚!冻结了苏卿落所有的感知!
就在这针尖将落未落、足以决定生死的刹那!
一首被萧衍那道穿透性极强、如同冰山般冷酷目光锁定背脊的苏卿落残魂深处!
一点更加细小、却炽热如同恒星核心爆裂的璀璨金芒!
毫无征兆地!在她丹田深处那片被寒冰冻气、毒药残渣、意识碎片混杂充塞、本该寸草不生的冰封死海核心猛地炸开!
嗡——!!!
不是声波!
是纯粹的意识层面!
一股源于血脉最核心、灵魂最底层!在无数生与死、冰与火的极致炼狱中反复湮灭又凝炼、最终潜藏在那一点暗金色污血和体内紊乱气机最深处的!
一道极其精粹、凝练、冰冷中蕴藏着极致焚灭力量的、如同由纯粹光芒与绝对寒冰糅合而成的意志激流!
在这死亡冰针压迫的至暗瞬间!
轰然爆发!
如同一道无声的金色雷霆!撕裂了意识冰层!精准无比地扫过她身体的每一寸角落!
感知!在燃烧的金色意志扫描下被瞬间推到极致!
瞬间!
在她体内所有经络、血管、乃至骨缝深处!
无数点米粒大小、甚至针尖细微、却在金色意志扫描下无所遁形、如同被黑暗染污的银河中骤然亮起的星光!
它们幽暗!冰冷!死寂!如同嵌在骨隙里的顽劣寄生虫!但此刻!在绝对的金色意志之“光”下!它们显形了!
无数细微的、冰冷如同毒蛇牙尖的“异物”感应!刺骨的冰寒与阴毒的气息被她瞬间定位!这感觉比她此刻所处的寒玉地狱更刺骨万倍!这不是伤!这是深埋于血肉骨髓的古老标记!如同猎物被打上的烙印!只需主人一个念头,便能引爆催命!
她的身体猛然剧颤!不是因为痛楚!而是源于灵魂最深处的、一种混杂了极致冰冷与疯狂暴怒的震颤!
就在这内视的瞬间!
嗤!
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细雪落玉磬的轻响!
玄七悬停的巨掌微屈!那根淬炼着幽蓝寒芒的细针!针尖瞬间爆发出一点亮得如同燃烧般的极寒微星!朝着她背脊伤口中心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的暗金血痂狠狠刺下!距离己经不存在了!死亡在微米之间!
身体被玄冰冻气与巨力封锁!灵魂被无数冰冷蚀骨的异物感应撕裂!
意识深处那燃烧的金色意志被强行点燃到爆裂的边缘!
苏卿落残存的魂魄在绝境中发出无声的尖啸!
她要——睁眼!
要抓住那悬停在咫尺之上的死神獠牙!
要在北海寒玉冰冷的反光里,看清萧衍此刻倒映出的!究竟是炼器师对工具的评估,还是上位者掌控棋子的无情!
嗡——!
寒玉冰床上,那具头颅紧抵冰面、眼睑被冻结又强行被一滴冰水浸润撬开的身体!
她体内那点丹田深处猛然炸开的金色意志光芒如同实质!瞬间撕裂压制!点燃了最后残存操控眼球的神经信号!
覆满霜冻污血的眼睑被无形的金色“烈焰”猛然烧开!
粘着冰渣的睫毛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旗帜!
眼皮骤然向上掀起!
北海寒玉冰灯幽蓝冰冷的光线如同万道冰棱!
刺入了那双骤然洞开的!墨色瞳孔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