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月静静地听着。体内的药效还在缓慢作用,那点微温支撑着她破碎的身体。她没有看那些仆妇,冰冷锐利的目光穿越昏暗光线,首首落在苏玉瑶那张抹了厚厚脂粉也难掩其妒忌本色的脸上。
就在苏玉瑶被这穿透性的目光看得心底发毛,正要再次发作时,苏清月虚弱但极其清晰的声音响了起来,像一枚冷硬的石子投入死水:
“姐姐今日……”她顿了顿,气息微弱却字字落地清晰,“怎地看着这般憔悴?这新上的桃花面胭脂……衬得姐姐的脸色……嗯,更黄了些。”她的目光从苏玉瑶涂得过分鲜艳的嘴唇,慢慢滑到她刻意用厚粉遮盖、却反而显得更加暗沉发黄的颧骨下方,像一把精确的手术刀在分析病患的气色诊断。
声音不大,带着病气,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扎进了苏玉瑶最敏感、最忌讳的地方!
苏玉瑶所有精心维持的仪态瞬间破裂!嘴角那丝强装的关心和得意彻底僵死。她最恨别人说她脸色不好!尤其是“黄”!她自认容颜娇美,但这两月确实因着那乡下丫头即将归来的消息郁结于心,脾胃失调,气色欠佳,全靠昂贵脂粉遮掩。此刻被苏清月当众点破,还是用这种带着嘲讽的“关切”语气!
“你说什么?!”苏玉瑶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几乎能划破空气!一双美目瞬间瞪圆,里面几乎要喷出火来!脸上厚厚的脂粉似乎都在这一刻簌簌欲落,显得她脸颊的肌肉扭曲又狰狞。她像是被人当众狠狠抽了一记耳光,所有体面荡然无存!
苏清月却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在那句石破天惊的话说完后,猛地一阵剧咳,整个人脱力般向后软倒在冰冷的床柱上。她微微闭着眼,长而密的睫毛像濒死的蝶翼般轻轻颤动,遮挡住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冰冷计算和精光。只有那一点强行保住的生气在她眉宇间倔强萦绕。
场面瞬间冷到冰点,气氛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苏玉瑶气得浑身发抖,死死盯着苏清月那张苍白如鬼的脸,以及上面那抹似嘲非嘲的讥诮。她想冲上去撕烂这张脸!但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这贱人刚才那口血,那副随时会断气的样子,真碰一下,万一死在自己跟前……老夫人那里怕不好交代。
“好!好得很!”苏玉瑶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恨意。“果真是破落户里养出的东西,只剩下一张刁钻刻薄的嘴!我倒要看看,等婉儿妹妹回来那天,你这张利嘴能不能挡得住滚滚而来的羞耻!”她猛地一甩帕子,带着一股劲风,转身就走,声音尖利刺耳:“秋月!扶我走!别沾了这一屋子的晦气衰气!真真污了主屋的地板!”
她身后的丫鬟婆子们慌忙簇拥而上,一个眼色阴沉的嬷嬷甚至狠狠剜了站在角落、早己吓得魂不附体的春桃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怨毒。
沉重的脚步声带着压抑的怒气,风卷残云般冲出了这间“晦气”的陋室,把满室冰冷、绝望中夹杂着一丝诡异生机重新丢给苏清月和那个瑟瑟发抖的小丫鬟。
门被最后那个丫鬟用力甩上,发出巨大的一声“哐当”!震得梁上的灰尘都簌簌飘落下来。
春桃双腿一软,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脸上毫无血色,嘴巴张开着,发出急促而无意义的抽气声,显然是惊吓到了极点。
苏清月却在那震耳的门响之后,缓缓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里,之前的虚弱涣散消失不见,只余下一片望不到底的深沉寒意。门外那狠厉剜向春桃的警告目光,仿佛实质化的刀锋,让她比谁都清楚,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踏在真正的刀尖上。
窗柩的影子在青砖地上缓慢拉长,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
死亡从来都不是终点,在这深宅大院里,它只是更残酷游戏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