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工厂的监控室积着厚厚的灰,空气里飘着霉变的味道。林晚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时,夕阳正从气窗斜射进来,在地面投下一道金红色的光带,无数尘埃在光柱里翻滚,像被惊动的往事。
她带来的旧胶片放在桌上,塑料外壳己经泛黄。这是匿名观众通过私信寄来的,邮戳显示来自城郊的旧货市场。林晚对着光看了看,胶片边缘印着模糊的日期——十年前,恰好是母亲从星耀传媒辞职的那年。
“你来了。”顾承宇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他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半小时,正坐在监控屏幕前,指尖划过布满划痕的键盘。屏幕上循环播放着今天拍摄的素材,江临在镜头后狞笑的画面被反复放大,像幅扭曲的油画。
林晚将胶片推过去,金属外壳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看看这个。”她没有坐下,后背贴着冰冷的铁门,保持着随时能离开的姿势。昨晚他激烈的否认像根刺,扎得她不敢再靠近。
顾承宇拿起胶片,对着光端详。当看到画面里年轻的陈万山将一叠钞票塞进顾振东手里时,他的指节骤然收紧,胶片边缘在掌心硌出红痕。“这是……”
“十年前,你父亲收了陈万山的钱,离开了我母亲。”林晚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匿名观众说,这卷胶片是从星耀旧档案里流出来的,后面还有更关键的。”
监控室的老式放映机发出“咔哒”声,光束将影像投在斑驳的白墙上。画面抖得厉害,能看到年轻的苏慧蹲在地上捡碎瓷片,陈万山站在她面前,金戒指在阳光下闪着冷光:“顾振东拿了我的钱,早就走了,你还指望他回来?”
苏慧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不会的……他说过会娶我……”
“娶你?”陈万山笑起来,一脚踢翻旁边的垃圾桶,“一个保洁女工,也配做顾家的媳妇?识相点就闭嘴,不然你女儿……”
画面突然中断,只剩下雪花状的噪点。林晚的心跳得厉害,原来母亲当年不是打碎了普通花瓶,那里面一定藏着更重要的东西——或许是她和顾振东的合照,或许是陈万山的把柄。
“我父亲不是这样的人。”顾承宇的声音发颤,他猛地关掉放映机,黑暗瞬间吞噬了监控室,“他虽然酗酒,但从不会拿感情做交易!这是陈万山伪造的,他想挑拨我们!”
“伪造?”林晚摸到口袋里的创可贴,是他早上给的,薄荷味还没散尽,“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父亲的日记里写着‘亏欠苏慧’?为什么他每次喝醉了都喊‘慧儿’?”
她今天去了顾振东住的棚户区,那个堆满空酒瓶的小屋里,床头柜压着本牛皮日记。最后一页的字迹被泪水洇得模糊,却能看清“若有来生,护你母女周全”几个字。林晚当时蹲在地上,看着墙缝里塞着的褪色手帕,上面绣着的“晚”字,和母亲给她绣的书包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顾承宇在黑暗里沉默着,呼吸声粗重得像破旧的风箱。他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的话:“承宇,去找一个叫苏慧的女人,替我……说声对不起。”那时他只当是醉话,现在才明白,那是父亲用生命在托孤。
“对不起。”他终于开口,声音里裹着浓重的鼻音,“我不知道……我父亲竟然这样伤害过你母亲。”
林晚背过身,望着气窗外的暮色。远处的城市亮起灯火,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可没有一盏灯是为她亮的。“这不是你的错。”她轻声说,“但我们现在该想的,是怎么对付陈万山。”
监控屏幕突然亮起,江临的脸出现在画面里。他正对着对讲机说话,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来,带着令人作呕的得意:“陈总放心,顾承宇的黑料我都准备好了——当年他父亲酗酒闹事的视频,还有林晚母亲‘偷东西’的报案记录,明天一早就发出去。保证让他们俩身败名裂。”
林晚猛地转身,按下录音键。顾承宇己经冲到屏幕前,手指死死抠着边框,指节泛白:“他敢!”
“他有什么不敢的?”林晚调出刚才的胶片画面,“这些旧账,他早就翻出来了。我们得在他动手前,把真相抖出去。”
她的手机突然震动,是医院的紧急来电。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接起电话时,声音都在发颤:“护士长,我妈怎么了?”
“林小姐,你快来!”护士长的声音带着哭腔,“刚才有人冒充家属,想把苏阿姨转到别的医院,幸好被我们拦住了!他们说……说再不转走,今晚就‘意外停电’!”
“陈万山!”林晚攥紧手机,指节捏得发白,“我现在就过去!”
顾承宇抓起外套:“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林晚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这是我的事。”她不能再把他卷进来,父辈的恩怨己经够乱了,她不想让他因为她,被陈万山抓住更多把柄。
顾承宇却固执地挡在门口,眼神里的坚定像淬火的钢:“从他想用我父亲的黑料攻击我开始,这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林晚,别把我推开。”
他的雪松香混着灰尘的味道,在狭小的监控室里弥漫开来,形成一种奇异的安全感。林晚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想起他早上为她贴创可贴时的小心翼翼,心里那道因血缘筑起的墙,悄悄裂开了一道缝。
医院的走廊比昨夜更冷。林晚冲进ICU时,母亲的手指正搭在床沿,监护仪上的心跳曲线突然变得平缓。“妈!”她扑到床边,握住那只枯瘦的手,指尖传来微弱的温度。
苏慧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珠转向她,又慢慢移向跟进来的顾承宇。“承……承宇?”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异常清晰,“你是……振东的儿子?”
顾承宇的心脏像被重锤砸中,他蹲在床尾,握住苏慧另一只手,泪水砸在白色被单上:“是我,阿姨。我是承宇。”
“好孩子……”苏慧的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笑,“你父亲……他不是坏人。当年他收陈万山的钱,是因为……”她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监护仪发出尖锐的警报声,“因为陈万山抓了……抓了……”
“抓了谁?”林晚和顾承宇异口同声地追问。
护士们冲了进来,推着床往抢救室跑。苏慧的手从林晚掌心滑落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抓了晚晚的……双胞胎弟弟……”
“弟弟?”林晚愣住了,她从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弟弟。
抢救室的门被关上,隔绝了里面的紧急抢救声。林晚瘫坐在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双胞胎弟弟?母亲为什么从没提过?陈万山抓了他?这和母亲当年被辞退、父亲收陈万山的钱,有什么关系?
顾承宇蹲下来,轻轻拍着她的背。他能感觉到她在发抖,像寒风里的树叶。“别慌,”他声音低沉而稳定,“阿姨会没事的,等她醒了,我们就知道真相了。”
这时,顾承宇的手机响了,是张姐发来的彩信——一张泛黄的出生证明,上面母亲的名字是苏慧,父亲一栏空着,备注里写着“双胞胎,女婴林晚,男婴暂未命名”。附言:“查到了,十年前星耀传媒附近的私人诊所,苏慧在那里生下双胞胎,男婴出生后就失踪了。”
林晚的呼吸骤然停止。原来她不是一个人,她有个弟弟,而他的失踪,很可能和陈万山有关。母亲当年打碎花瓶,或许不是为了藏秘密,而是为了保护弟弟的线索?父亲收陈万山的钱,难道是为了换回弟弟?
无数碎片在脑海里拼凑,渐渐形成一个可怕的真相。陈万山不仅是为了掩盖当年的秘密,更是为了用弟弟的下落,永远控制住她和母亲。
“他抓了我弟弟,”林晚抬起头,眼底的泪己经干了,只剩下燃烧的火焰,“他想用我弟弟要挟我一辈子。”
顾承宇的心像被冰水浇透。他终于明白,陈万山的恶毒远超想象。他不仅要摧毁她们的现在,还要挖开她们的过去,用最痛的伤疤来折磨她们。
“我不会让他得逞的。”顾承宇扶她站起来,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决绝,“我们现在就去查你弟弟的下落,只要找到他,陈万山的末日就到了。”
抢救室的灯灭了,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说:“暂时脱离危险,但还在昏迷。她刚才反复喊着‘奶瓶’,你们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奶瓶?”林晚愣住了,突然想起母亲床头一首放着的旧奶瓶,塑料外壳早就被磨得发白,她小时候总以为是自己用过的。“我知道在哪!”
两人冲到母亲的储物柜前,林晚翻出那个旧奶瓶,底部刻着一个模糊的“宇”字。她的心猛地一跳,看向顾承宇——他的小名,就叫小宇。
“这是……”顾承宇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起父亲书房里也有个一模一样的奶瓶,只是底部刻着的是“晚”字。
“双胞胎的奶瓶,”林晚的声音发颤,“一个刻着我的名字,一个刻着……你弟弟的名字?”
血缘的迷障在这一刻轰然倒塌。原来她们不是仇人,而是被命运捉弄的亲人。她的弟弟,很可能就是顾承宇父亲当年拼命想保护的孩子。那些缠绕在他们之间的恩怨、误解、隔阂,在这个旧奶瓶面前,突然变得渺小而可笑。
顾承宇握紧那个刻着“宇”字的奶瓶,指腹着粗糙的塑料表面,仿佛能摸到弟弟残留的温度。“陈万山抓了你弟弟,就是为了牵制我父亲。”他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他以为这样就能拿捏我们两代人,真是做梦。”
林晚看着他眼里的火焰,突然觉得心里那道墙彻底消失了。她们不仅是同盟,更是血脉相连的家人。这份迟来的认亲,带着血与泪的温度,让所有的痛苦都有了意义。
“我们一起去找他。”林晚握住顾承宇的手,他的掌心很烫,像要把所有的力量都传递给她。
监控室的旧胶片还在桌上转动,病房的呢喃声还在耳边回响。血缘的丝线终于挣脱了仇恨的藤蔓,将两个年轻人紧紧系在一起。他们知道,前路依然布满荆棘,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孤军奋战。
远处的星耀大厦灯火通明,陈万山正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手机里江临发来的“顾振东酗酒视频”,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他以为自己掌控着所有人的命运,却不知道,那两个被他逼到绝境的年轻人,己经找到了彼此,正带着血缘的力量,一步步向他走来。
复仇的号角,在这一刻真正吹响。而那两个刻着名字的旧奶瓶,将成为刺破黑暗的第一缕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