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相亲
「小博，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就不能为我们老两口想想吗？」
母亲刘芳的声音像一把磨钝了的锉刀，一下，又一下，不锋利，却带着让人头皮发麻的执拗，反复摩擦着王博早己脆弱不堪的神经。
客厅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胶状，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
老旧的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切割着昏黄的灯光，在墙上投下周而复始的、令人烦躁的影子。
父亲王建国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一言不发，但那紧锁的眉头和一根接一根抽着的烟，己经将他的焦虑和不满表达得淋漓尽-致。
烟雾缭绕，呛得人眼睛发酸，也模糊了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
这，就是王博的家。
一个被“为你好”这三个字构筑起来的、密不透风的牢笼。
两年了。
整整两年，这样的场景几乎成了每个周末的固定剧目。
主角是他，剧本是催婚，而导演，是他那对爱他爱到令人窒息的父母。
王博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那双洗得发白的帆布鞋上。
他不敢抬头，不敢去看母亲那双充满期盼与哀怨的眼睛，更不敢去迎向父亲那沉默中蕴含的雷霆之怒。
他怕自己一看，那好不容易筑起的心理防线就会瞬间崩塌。
「妈，我……我现在真的不想考虑这些。」他的声音干涩而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
「不想考虑？你都二十七了！不是十七！」刘芳的音调猛地拔高，那根紧绷的弦终于还是断了，「你看看隔壁老李家的孙子都会打酱油了！你再看看你，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人不人鬼不鬼的！你是不是要等到我们俩眼睛一闭，腿一蹬，你才甘心？」
又是这样。
熟悉的控诉，熟悉的道德绑架。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他心中最柔软、最愧疚的地方。
王博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尖锐的刺痛蔓延开来。
他不想这样。
他何尝不想让父母开心？何尝不渴望一个温暖的家？
可是，他做不到。
脑海深处，那个他拼命想要忘记，却又如同烙印般刻在灵魂上的身影，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
李薇薇。
那个名字，曾是他整个青春的BGM，是他所有甜蜜与梦想的代名词。他曾以为，牵了她的手，就能从校服走到婚纱。
他曾傻傻地规划着未来，小到周末去哪家餐厅，大到以后孩子的学区房。他把她视作生命的光，以为有了她，全世界都熠熠生辉。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一记最响亮的耳光。
两年前的那个雨夜，依旧清晰得如同昨日。
他撑着伞，怀里揣着刚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的项链，兴冲冲地去她的公司，想给她一个惊喜。
可他看到的，却是她从一辆刺眼的红色保时捷上下来，投入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那个男人他认识，张天豪，一个靠着家里为所欲为的富二代。
雨水冰冷地砸在他的脸上，与滚烫的泪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他听不见周围的任何声音，整个世界只剩下李薇薇那句轻飘飘，却字字诛心的话。
「王博，你是个好人。但好人不能当饭吃。我不想再跟着你挤地铁，吃路边摊了。张少能给我的，你一辈子都给不了。」
一辈子……都给不了……
那句话，像一道恶毒的诅咒，从此缚住了他的手脚，击碎了他所有的自信和骄傲。
他从一个对未来充满憧憬的阳光青年，变成了一个蜷缩在阴暗角落里，不断舔舐伤口的自卑者。
他开始怀疑自己，怀疑人生，怀疑这世间是否真的有爱情。
所谓的爱情，不过是明码标价的商品。而他，是那个连价格都付不起的穷光蛋。
「小博，这次这个姑娘真的不错。」刘芳见儿子不说话，语气又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恳求，「叫陈雪，在银行工作，长得又文静又漂亮，家里条件也好。妈托人打听过了，人品没得说。你就去见一面，就当是为了妈，行不行？见一面，不喜欢咱们就再换，好不好？」
“再换？”王博在心里苦笑。
在他看来，所有的女人都一样，没什么区别。
她们的眼里，永远只看得到你开什么车，住什么房，银行卡里有几个零。
他想拒绝，想嘶吼，想告诉他们自己心里的那道伤口还未愈合，任何轻微的触碰都会让它血流不止。
可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看到了母亲眼角的泪光，看到了父亲鬓边又添的白发。
他们是爱他的，这一点他从未怀疑。只是他们的爱，太沉重，太急切，像一把双刃剑，在保护他的同时，也深深地刺伤了他。
「你倒是说句话啊！」刘芳推了一把沉默的王建国。
王建国掐灭了烟头，重重地叹了口气，终于开了口。
他的声音比烟雾还要沙哑低沉：「王博，你是个男人。男人不能总活在过去。你妈为了你的事，高血压都犯了好几次了。你是不是真的想看着这个家散了？」
“家散了？”
这三个字，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王博的心上。
他猛地抬起头，看到了父亲眼中那深深的失望，和母亲脸上那无法掩饰的憔悴。
他还能说什么？他还能怎么拒绝？
尊严？在父母的健康和家庭的和睦面前，他那点可怜的、早己被践踏得一文不值的尊严，又算得了什么？
他像一个溺水的人，在激烈的挣扎后，终于放弃了求生，任由冰冷的海水将自己吞没。西肢百骸都充满了无力和疲惫。
「好。」
一个字，轻飘飘地从他嘴里吐出，却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你说什么？」刘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往前凑了凑，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
王博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要把这满屋子的压抑都吸进肺里，然后缓缓吐出。
他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字一顿地重复道：
「我说，我去。」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解冻。
刘芳的脸上笑开了花，激动得语无伦次：「哎！哎！好！好！这就对了嘛！妈马上就去回话！你放心，这次肯定成！」
她像个小女孩一样，兴高采烈地跑去打电话，那轻快的背影与方才的愁云惨雾判若两人。
王建国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他走过来，笨拙地拍了拍王博的肩膀，沉声道：「这就对了。去看看，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
王博看着父母如释重负的样子，心里却空洞得可怕。
他知道，自己只是从一个牢笼，走向了另一个牢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