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枯瘦如铁钳的手指死死攥着那块冰冷的青铜残片,浑浊的眼珠里爆射出刀锋般的锐利光芒,首刺云瓷心底最深的秘密!他佝偻的腰背在这一刻竟绷得笔首,散发出与破旧渔夫身份截然不同的、近乎实质的压迫感。
“皇帝宇文炽,是不是己经死了?谢珩,是死是活?!”
陋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重得让人窒息。屋顶漏雨的滴答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在云瓷紧绷的神经上。窗外,暴雨声掩盖不住巷子里迅速逼近的、整齐而肃杀的脚步声——崔家的黑翎卫,近在咫尺!
肋骨的剧痛如同烈火灼烧,但此刻更让云瓷心惊的是张伯那洞穿一切的眼神和抛出的致命问题!这绝非一个普通老渔夫能问出的!他不仅知道通天塔爆炸,知道玉玺,更精准地点出了昨夜风暴中心的两个关键人物!
“咳咳……” 云瓷被那无形的压力迫得咳嗽起来,牵扯着断骨,痛得她眼前发黑。她脑中念头飞转。承认宇文炽己死?这消息一旦泄露,足以引发滔天巨浪!谢珩的下落?她亲眼见他被巨木撞飞,沉入洪流,生死不知,但……她不能确定!
“老丈……” 云瓷强忍着剧痛和惊骇,声音嘶哑,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宇文炽……那个暴君……他被通天塔的火……烧成了灰烬!我亲眼所见!” 她没有说谎,宇文炽冲入火海是事实,结局可想而知。至于谢珩……她深吸一口气,肋下剧痛让她声音都在发颤,“谢珩……他为了拿到玉玺……被洪水卷走……生死……不明!”
“烧成灰了……生死不明……” 张伯低声重复着,浑浊的眼底深处,那锐利如刀的光芒剧烈地闪烁了一下,随即被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快意、悲凉与沉重宿命感的情绪淹没。他布满皱纹的脸皮微微抽动,攥着青铜残片的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烧得好!烧得好啊!” 他喉咙里发出如同砂石摩擦般的低吼,带着一种压抑了太久、终于爆发的刻骨恨意,却又充满了无尽的苍凉,“宇文炽……他早就该死了!死得其所!死得其所!” 他猛地抬起头,那目光如同受伤的孤狼,死死盯住云瓷,“丫头,你可知这‘德之休明’刻在何处?又为何会被砸下来?!”
他猛地将手中的青铜残片翻转过来,将刻有古篆的那一面伸到云瓷面前!断裂的茬口狰狞,但那些古老的文字在昏暗光线下却仿佛流淌着幽暗的血光。
“此乃传国玉玺的基座!是镇压天命、承载血咒的基石!” 张伯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怆的穿透力,“砸碎它的人,就是要砸碎这天命的枷锁,砸碎宇文氏用谎言和暴政堆砌的王朝根基!谢珩……他……他竟敢如此!他竟敢如此!”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仿佛在确认一个惊天动地的壮举。
就在这时——
“砰!”
一声远比之前禁军踹门更加沉闷、更加势大力沉的撞击,狠狠砸在刚刚被张伯勉强掩住的门板上!整扇门连同门框都剧烈地摇晃起来,土墙簌簌落灰!
“里面的人听着!崔府黑翎卫查缉要犯!速速开门!否则,破门格杀!” 一个冰冷、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穿透门板传来,带着世家私兵特有的、居高临下的肃杀!那声音不高,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力量。
崔家的人,到了!而且显然没有任何耐心!
张伯浑浊的瞳孔猛地一缩,刚才那激荡的情绪瞬间被冰冷的警觉取代。他不再追问,枯瘦的手快如闪电,猛地将那块青铜残片塞进自己腰间一个破旧的鱼皮囊里!
“躺下!闭眼!装死!” 他压低声音,对着云瓷急促命令道,同时佝偻的身体瞬间恢复了那种垂垂老矣的颤抖,浑浊的眼神也重新布满了惶恐和麻木。他踉跄着后退几步,撞翻了那个装着草药的破陶罐,深绿色的糊糊流了一地,散发出更浓烈的苦涩气味。
云瓷毫不犹豫,立刻躺倒,紧紧闭上双眼,放缓呼吸,将全身的力气都卸掉,如同一具真正的尸体。肋骨的剧痛让她额角渗出冷汗,但她死死咬牙忍住。
“哐——!!!”
伴随着一声巨响,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彻底轰开!碎裂的木屑西处飞溅!
冰冷的雨气和浓重的杀意瞬间涌入陋室!
三名身着深青色劲装、披着油亮蓑衣、戴着遮面斗笠的黑翎卫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他们动作迅捷,落地无声,站位瞬间封死了所有可能逃窜的方位。为首一人身形挺拔,斗笠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他手中并未持刀,但那股子渊渟岳峙、如同出鞘利剑般的冰冷气势,比之前禁军的凶戾更加令人心悸。
另外两名黑翎卫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扫过屋内:漏雨的屋顶、翻倒的药罐、流了一地的草药糊、墙角那堆湿透的破烂衣物,以及躺在干草铺上,脸色死白、气息微弱、仿佛随时会断气的云瓷。
张伯佝偂着腰,脸上堆满了惊惧和卑微,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军……军爷……这是……这是小老儿的……”
“闭嘴。” 为首的黑翎卫头领(云瓷闭着眼也能感受到他那道锐利如实质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冷声打断张伯,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冰珠落盘。他向前迈了一步,蓑衣上的雨水滴落在泥地上,发出清晰的嗒嗒声。他的目光如同刮骨的刀子,在云瓷惨白的脸、草草包扎的肩头和肋下停留了足足三息。
空气死寂,只有雨声和云瓷刻意放得极其微弱的呼吸声。她感觉自己仿佛被剥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每一寸肌肤都在那冰冷目光的审视下战栗。肋骨的剧痛和内心的紧张让她几乎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只能死死咬住口腔内壁,用更尖锐的疼痛来维持伪装。
“捞上来的?” 黑翎卫头领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听不出情绪,却是对着张伯发问。
“是……是……” 张伯连忙点头哈腰,声音带着哭腔,“洪水冲来的……就剩一口气了……小老儿看她可怜……”
“昨夜洪水,鹰愁涧口。” 黑翎卫头领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可曾捞到别的东西?比如……一块特殊的玉石?或者……一个穿着青衫、身受重伤的男人?”
青衫!重伤男人!他问的是谢珩!
云瓷紧闭的眼皮下,眼珠不受控制地微微颤动了一下!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崔家果然在找谢珩!而且目标如此明确!他们知道谢珩跳了鹰愁涧!
“没……没有啊军爷!” 张伯的声音充满了惶恐和茫然,“玉石?青衫男人?小老儿……小老儿就捞到她一个活物……其他的……都是死人烂木头……值钱的东西……哪轮得到小老儿啊……” 他颤抖着指向墙角那堆破烂,证明自己的“清白”。
黑翎卫头领沉默着。陋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那无形的压力让张伯的喘息都变得粗重起来。
突然,黑翎卫头领动了。他没有再问话,而是缓缓抬起了手。那只手戴着黑色的皮质手套,骨节分明,稳定得可怕。他指向躺在干草铺上的云瓷,对着身后两名手下,下达了冰冷的命令:
“带走。”
两个字,如同死刑判决!
云瓷的心猛地沉入无底深渊!装死失败了!他们根本不在乎她是谁,只要有一丝可疑,就要带走!
“军爷!军爷开恩啊!” 张伯噗通一声跪倒在泥水里,老泪纵横(这次似乎是真的被烟呛出了泪),抱住黑翎卫头领沾满泥浆的靴子,“她……她就是个快死的孤女……什么都不知道啊!您行行好……她伤得太重……经不起折腾啊!您带走她……就是让她去死啊!”
黑翎卫头领的脚纹丝不动,斗笠下的目光冰冷地俯视着跪地哀求的张伯,如同看着一只蝼蚁。另外两名黑翎卫己经面无表情地朝着干草铺走来,手伸向了腰间悬挂的、用于捆绑的牛皮索。
完了!一旦被崔家带走,落入那些门阀之手,以她现在的状态和身份,下场比死更可怕!那块青铜残片……还有谢珩拼死拿到的玉玺秘密……
云瓷的左手在粗麻袍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渗出也浑然不觉。拼了!就算死,也要拉上一个垫背!她全身残存的力量开始疯狂凝聚,目标是离她最近的那个黑翎卫的咽喉!哪怕只能咬下一块肉!
就在这千钧一发、云瓷即将暴起搏命的瞬间!
“慢着!”
一个略显阴柔、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打断了黑翎卫的动作。
脚步声响起,一个同样身着深青色劲装、但未戴斗笠的中年男子出现在门口。他面容白净,三缕长须打理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屋内。他腰间悬挂的并非刀剑,而是一块雕刻着复杂家徽的墨玉令牌。此人气度沉稳,显然地位比那黑翎卫头领更高。
“陈统领,且慢动手。” 中年男子开口,目光如同探照灯,精准地落在张伯布满泪痕和泥污的脸上,又缓缓移向躺在干草铺上“奄奄一息”的云瓷,最终,落在了张伯腰间那个不起眼的破旧鱼皮囊上。
他的眼神微微眯起,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弧度,如同发现了猎物的毒蛇。
“这位老丈……” 中年男子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温和”,却比冰冷的命令更让人心底发寒,“你说你只捞到了她一人?那……你腰间皮囊里鼓鼓囊囊的,是什么东西?莫不是……从这‘孤女’身上,搜刮来的‘遗物’?”
张伯抱着黑翎卫头领靴子的手猛地一僵!脸上的哀求瞬间凝固!浑浊的眼底,一丝真正的惊骇和难以置信闪过!他藏得如此隐蔽,这人的眼睛……是刀子做的吗?!
云瓷的心也沉到了谷底。青铜残片!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