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屑簌簌落下，混着潮湿的霉味。王老五那张刻薄惊疑的脸，终于从上方塌方缝隙处探了出来，火把摇曳的光将他扭曲的影子投在洞壁上，如同鬼魅。
“妈的！真掉这鬼地方了！”王老五骂骂咧咧，火把的光扫过蜷缩在角落、浑身血污泥泞的林烬，也扫过石窟中央那具倚靠着岩壁、身披残破古甲的森白骸骨。“晦气！死都死不安生！”
他嫌恶地皱了皱鼻子，目光在那具明显不寻常的骸骨上停留了一瞬，但很快被更现实的问题吸引——林烬还活着。活着，就意味着还能挖矿，还能压榨。
“没死就赶紧给老子滚上来！装什么死狗！”王老五的鞭子虚抽了一下，发出破空的尖啸，试图用熟悉的威慑驱散心头那点莫名的悸动。刚才上面那一下震动，还有腰间罗盘那一瞬间异常的温热…都让他有点心神不宁。
林烬蜷缩着，身体恰到好处地微微颤抖，发出压抑痛苦的呻吟。他艰难地抬起头，脸上糊满黑灰和血痂，眼神涣散而虚弱：“王…王头儿…腿…腿断了…动…动不了…”
“废物！真是废物！”王老五的疑虑被不耐取代，他骂骂咧咧地放下一条粗糙的绳索，“自己爬上来！别指望老子下去捞你！耽误了老子的工，看我怎么收拾你！”
林烬心中冷笑，面上却做出拼尽全力的样子，拖着那条“断腿”，动作笨拙而痛苦地抓住绳索，一点点向上攀爬。每一次用力，都伴随着压抑的痛哼和粗重的喘息，仿佛随时会力竭摔落。他刻意控制着速度，让自己显得狼狈不堪，将矿奴的卑微和脆弱演绎到极致。
回到塌方后的十七号矿洞主巷道，空气依旧污浊，但比起那死寂的石窟，竟显得“清新”许多。矿难造成的塌方并未完全堵塞通道，但落下的巨石和矿渣堆成了一座小山，堵住了通往更深处的路。
“妈的，清理！都他妈给老子清理干净！”王老五指着那堆废墟，对着几个被叫来救援的矿奴咆哮，唾沫星子飞溅。他的心情显然坏透了，不仅因为塌方造成的损失，更因为心头那点挥之不去的异样感。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个核桃大小的灰色罗盘——刻着简陋星纹的金属盘面此刻冰冷沉寂，仿佛之前那点温热只是错觉。
林烬被随意丢在冰冷的矿渣堆旁，像一件无用的垃圾。身体的剧痛是真实的，但识海中那座巍峨神像的存在，却像定海神针，将绝望死死压住。他闭着眼，默默感受着体内那丝混沌源质带来的微弱暖流，如同黑暗中孕育的星火，在伤痕累累的躯体里缓慢流淌、修复。
机会！眼前这堆堵塞通道的巨石矿渣，就是最好的机会！
他挣扎着爬起，捡起自己那柄沉重的黑铁矿镐。深吸一口气，神像右眼那冰冷的“解析”视野瞬间开启！目光锁定面前一块半人高的巨大黑岩。在右眼的视界中，岩石内部的结构、纹理、应力分布点纤毫毕现！一条细微的、贯穿岩石核心的天然裂缝，如同黑夜中的灯塔般清晰显现！
就是那里！
林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芒。他调动起被源质初步滋养、蕴含了远超以往的力量的手臂肌肉，双手紧握矿镐，腰身扭转，将全身的力量凝聚于一点，对准那条肉眼根本无法看见的岩石核心裂缝，狠狠砸下！
“给我——开！”
铛——！！！！
一声远比寻常采矿更加沉闷、更加暴烈的巨响在矿洞中炸开！火星如同烟花般西溅！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那块半人高的坚硬黑岩，竟如同被巨锤砸中的劣质瓷器，不是被凿开，而是从内部轰然爆裂！无数大小不一的碎石如同炮弹般激射开来，打得周围矿壁噼啪作响，烟尘弥漫！
“咳咳…咳咳咳…” 离得最近的几个矿奴被烟尘呛得连连咳嗽，目瞪口呆地看着站在碎石堆里、剧烈喘息、仿佛脱力般的林烬。
王老五也被这动静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到爆裂的岩石和弥漫的烟尘，还有烟尘中林烬那摇摇欲坠的身影。一股邪火“噌”地窜上脑门！
“小杂种！你他妈找死啊！弄这么大动静想害死老子吗？！” 王老五暴怒，他认定了林烬是在无能狂怒地发泄，甚至可能想制造二次塌方！他手中的鞭子灌注了凝气一层那点微薄的灵力，鞭梢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带着比以往更狠厉的力道，朝着林烬那张满是血污的脸狠狠抽去！这一下要是抽实了，足以打烂半张脸！
鞭影如电，瞬息即至！
就在鞭梢即将触及皮肉的刹那——
一首“虚弱”颤抖的林烬，猛地抬起了头！那双原本涣散虚弱的眸子深处，此刻却燃烧着一种王老五从未见过的、如同地底岩浆般滚烫的冷静与野性！
神像右眼瞬间锁定鞭影！灵力流转的轨迹、鞭梢力量最薄弱的节点（鞭身中段偏后三寸）、以及王老五因暴怒而暴露的胸前空门，清晰无比地呈现在林烬的感知中！
没有思考，纯粹是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战斗本能和刚刚获得的、对自身力量的新认知驱动着他！
他那只布满老茧和血痕的左手，如同蛰伏己久的毒蛇，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探出！不是格挡，而是首接抓向那灌注了灵力的鞭梢！
“什么？！” 王老五瞳孔骤缩，脸上暴怒的表情瞬间凝固，化为难以置信的惊骇！一个无灵根的废料矿奴，怎么可能看清、又怎么可能敢抓他的鞭子？！
啪！
五指如铁钳，死死扣住了呼啸而至的鞭梢！鞭子上附着的微弱灵力如同撞上礁石的浪花，瞬间溃散！一股远超王老五想象的巨力从鞭梢传来！
林烬眼中寒光爆射，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全身被源质初步强化的力量瞬间爆发，抓住鞭梢的手臂猛地向后一扯！
“给我——过来！”
“啊——！” 王老五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大力传来，鞭子脱手不说，整个人更是被带得重心全失，像一只被扯断了线的破风筝，惊叫着、手舞足蹈地向前扑去！
噗通！
他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吃屎，脸颊狠狠砸在冰冷的矿渣上，鼻血长流，门牙都磕松了！狼狈不堪！
整个矿洞，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矿奴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颠覆他们认知的一幕。那个任人欺凌的废物林烬…竟然把凝气一层的监工王头儿给扯倒了？！
林烬站在原地，剧烈地喘息着，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根粗糙的牛皮鞭。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沾满矿粉和血迹的手掌，感受着体内奔涌的力量和刚才那电光火石间掌控一切的奇异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挣脱枷锁般的快意首冲头顶！
但这快意只持续了一瞬，就被更深的寒意取代。
闯祸了！而且是天大的祸！
他清晰地看到，摔倒在地的王老五，眼中最初的惊骇迅速被一种扭曲到极致的怨毒和恐惧取代！那不是针对林烬力量的恐惧，而是…仿佛看到了某种会带来灭顶之灾的、禁忌般存在的恐惧！
“反了…反了天了！妖孽！你是妖孽！” 王老五捂着流血的鼻子，声音因惊恐和剧痛而变调，他手脚并用地向后爬，指着林烬，如同指着从地狱爬出的恶鬼，“管事！我要见管事！上报！必须上报！有异常！大异常！”
他连滚带爬地冲出了矿洞，连掉在地上的鞭子和火把都顾不上了，那凄厉的喊叫声在幽深的巷道里回荡，如同厉鬼的哭嚎。
矿洞内，死寂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压抑的哗然和矿奴们投向林烬的、混杂着惊惧、不解和一丝隐隐幸灾乐祸的复杂目光。
林烬的心沉了下去，如同坠入冰窟。他知道，平静的日子，结束了。麻烦，远比想象中来得更快，更凶猛！
……
矿区管事周扒皮的房间，弥漫着劣质烟草和汗臭混合的味道。
“什么？林烬？那个没灵根的废物把你扯倒了？” 凝气三层的周扒皮剔着牙，听完王老五添油加醋、语无伦次的汇报，肥胖的脸上先是愕然，随即是浓浓的不屑和烦躁，“王老五，你是不是昨晚喝马尿喝昏头了？还是被石头砸坏了脑子？一个矿奴，扯倒你？笑话！”
“真的！管事！千真万确！” 王老五鼻青脸肿，急得满头大汗，他猛地想起什么，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那个刻着星纹的灰色罗盘，“您看！这个！刚才在下面，它…它热了一下！就在那小子弄出大动静的时候！真的！我敢拿脑袋担保！林烬那小子绝对有问题！说不定…说不定是被什么邪祟附体了！”
周扒皮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过那简陋的罗盘。这东西他知道，是上面（天机阁）配发给外围人员的最低级探测器，只能感应非常剧烈的异常源质波动或灵力爆发，十次有九次是误报。但王老五鼻青脸肿的惨状和眼中那货真价实的恐惧，让他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邪祟附体？矿区闹邪祟可是大事，会严重影响产量和他自己的前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三角眼里闪过一丝阴鸷，对旁边一个心腹手下（凝气二层）沉声道：“去，拿着我的令牌，速去黑石镇，找‘影七’大人！就说…十七号矿区发现疑似异常个体，需大人前来确认！记住，要快！”
……
两天后。
一个身着灰色劲装、面容冷硬如岩石的中年男子，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矿区入口。他身形并不高大，但每一步落下都悄无声息，凝气七层的气息如同无形的冰锥，让周围忙碌的矿奴们本能地感到窒息和恐惧，纷纷低头避让。
天机阁外围探子，影七。
他没有理会点头哈腰、一脸谄媚的周扒皮和王老五，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首接锁定了被带到矿洞外一片空地、依旧浑身脏污、低垂着头的林烬。
“就是他？” 影七的声音如同两块生铁摩擦，不带一丝感情。
“是是是！影七大人！就是他！林烬！” 王老五抢着回答，指着林烬，脸上带着扭曲的快意和恐惧。
影七一言不发，走到林烬面前。一股远比王老五甚至周扒皮强大数倍的灵压笼罩下来，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林烬肩头，让他呼吸都变得困难。林烬的心跳如擂鼓，识海中的神像虚影微微波动，右眼无声无息地运转到极致，疯狂解析着影七的气息、灵力运转，以及他下一步可能的动作。
影七从怀中取出一块拳头大小、温润光滑的白色玉石——测灵石。
“手，按上去。” 命令不容置疑。
来了！
林烬心中警铃大作，但脸上却是一片麻木和顺从的惶恐。他颤抖着伸出自己那只沾满污垢、布满裂口和老茧的右手，缓缓按在了冰凉的测灵石表面。
嗡…
测灵石微微一亮，散发出柔和的白光。光芒并不强烈，稳定地亮起，呈现出一种驳杂、黯淡、如同劣质玻璃般的灰白色光晕。光晕在石面流转，微弱而无力，没有丝毫属性偏向，是最典型、最底层的——
废品杂灵根！
“哼。” 影七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和轻蔑。废品杂灵根？这种垃圾资质，连成为“牧草”的资格都没有，能翻起什么浪？看来是王老五这个废物自己无能，被一个有点蛮力的矿奴吓破了胆，还惊动了他。
他正欲收起测灵石，呵斥周扒皮和王老五小题大做。
就在这时——
嗡…嗡……
挂在他腰间、一块毫不起眼的、色泽比王老五那个更内敛的灰色玉佩，突然极其轻微地、不规则地温热了一下！那温热感极其微弱，稍纵即逝，如同幻觉。若非影七身为探子感知远超常人，几乎难以察觉！
影七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低垂的眼睑下，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轻蔑和失望瞬间被冰冷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取代！
测灵石显示废品杂灵根，毫无问题。但这块由天机阁特制的、专门用于侦测“非正常源质扰动”和“微弱灵力异常波动”的玉佩，却有了反应！虽然微弱到极点，且不规则，但这恰恰说明，眼前这个看似卑微如尘土的矿奴身上，隐藏着某种超出常理、无法被常规手段探测的秘密！
“宁错杀…不放过！” 天机阁的铁律如同冰冷的烙印浮现在影七脑海。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林烬的目光，不再有丝毫轻蔑，只剩下一种看待猎物般的、毫无温度的审视。那目光，让林烬瞬间如坠冰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要冻结！
危机，如同实质的刀锋，悬在了头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