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矿奴绝境
离炎国北境,黑铁矿区。
这里的天,似乎永远蒙着一层洗不掉的灰翳。污浊的空气里,混杂着铁锈的腥气、汗水的酸馊,还有粉尘那无处不在的、令人肺叶刺痛的颗粒感。黑沉沉的山体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着狰狞的伤口,无数蜿蜒曲折的矿洞,便是深入这巨兽脏腑的肠道。
十七号矿洞深处。
叮!铛!叮!铛!
单调而沉重的敲击声在狭窄、潮湿的通道里回荡,像是垂死巨兽缓慢的心跳。火把插在岩壁缝隙里,油脂燃烧的噼啪声和浓烟是这里唯一的光明与生机,投下矿奴们佝偻如鬼魅般摇曳的影子。
林烬就在其中。
他赤裸着上身,瘦削的脊背上布满了新旧交叠的鞭痕,像一张干涸龟裂的旱地图。汗水混着黑色的矿粉,在他年轻却过早刻上风霜的脸上冲刷出道道泥沟。每一次挥动手臂,那柄几乎与他等高的沉重黑铁镐砸在坚硬冰冷的矿壁上,都让他全身的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肌肉在酸痛中绷紧、颤抖,虎口早己震裂,渗出的血丝被黑灰染得污浊不堪。
“废物!没吃饭吗?这块精铁什么时候才能给老子凿下来!” 一声尖利的呵斥伴随着破空声响起。
啪!
粗糙的牛皮鞭子毒蛇般抽在林烬的后背上,留下一道新鲜的血痕,火辣辣的剧痛瞬间炸开。林烬身体猛地一颤,牙关紧咬,将一声闷哼死死压在喉咙里。他不敢停,甚至不敢回头去看那个挥舞鞭子的人——监工王老五。
王老五是个干瘦如猴的中年男人,三角眼里闪烁着刻薄与残忍的光。他腰间挂着一块黯淡的下品灵石,勉强维持着他凝气一层的微末修为,这成了他在矿奴面前作威作福的全部资本。他尤其喜欢“关照”林烬,这个没有灵根、连最低级矿工都不如的“废料”。
“看什么看?再看老子把你眼珠子挖出来!”王老五见林烬动作稍缓,又是一鞭抽在他腿弯。林烬一个趔趄,差点跪倒在地,只能死死攥住镐柄,用尽全身力气再次砸向矿壁。每一次撞击,都像是在敲打自己早己麻木的灵魂。
周围几个同样在劳作的矿工投来或麻木、或幸灾乐祸、或一丝不易察觉怜悯的目光,但没人敢出声。在这不见天日的矿洞里,王老五就是主宰他们生死的阎王。而无灵根的林烬,则是连阎王都嫌弃的垃圾,谁都可以踩上一脚。
“呸!真他妈晦气!”王老五啐了一口浓痰,落在林烬脚边,“跟你那对短命鬼爹娘一样,都是废物命!活该埋在这黑窟窿里!”
林烬挥镐的动作猛地一滞。
父母……
三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矿难景象,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巨大的轰鸣,塌陷的巷道,弥漫的烟尘,还有……父亲李默在最后关头,将他猛地推入一个狭窄岩缝时,那双布满血丝却异常坚定的眼睛,以及母亲撕心裂肺的呼喊:“烬儿,活下去!” 紧接着,便是吞噬一切的黑暗与死寂。
官方说辞是支撑结构老化导致的意外坍塌。但林烬忘不了,灾难发生前几天,父亲曾神色凝重地翻看一本破旧的册子,喃喃自语着什么“天机”、“追查”,眼神里充满了忧虑。更忘不了,在清理废墟时,王老五和一个陌生黑衣人躲在角落低语,那黑衣人腰间,挂着一块刻着复杂星盘图案的令牌——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天机阁外围成员的标记。
疑点像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心头三年。他一个无灵根的矿奴,又能做什么?
“废物!发什么愣!找死啊!” 王老五见林烬停下,勃然大怒,鞭子带着风声狠狠抽来。
这一次,林烬没有完全躲开。鞭梢扫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火辣辣的血痕。疼痛让他从回忆中惊醒,也点燃了眼底深处压抑己久的、如同地底岩浆般滚烫的不甘与怒火。他死死盯着王老五,那目光让习惯了林烬逆来顺受的王老五都微微一怔,随即是更甚的暴怒。
“反了你了!”王老五扬起鞭子,灌注了一丝微弱的灵力,鞭影更快更狠!
就在鞭子即将落下之际——
“咳咳…王头儿,消消气,消消气…”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响起。一只布满老茧、沾满煤灰的手轻轻拉了拉王老五的袖子。
是张伯。矿区里最老的矿工之一,背脊佝偻得像一张弓,脸上刻满了比矿道还深的皱纹。他是唯一一个,在林烬父母死后,偶尔会塞给他半个硬邦邦窝头,或者说几句话的人。
“跟个没灵根的娃子置什么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张伯陪着笑,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恳求,“您看,这片的精铁矿脉快露头了,还得指着他们赶紧挖出来呢。”
王老五狠狠瞪了张伯一眼,又看了看林烬那仿佛要噬人的眼神,心里莫名有点发怵。他悻悻地收回鞭子,骂骂咧咧:“老东西,就你多事!林烬,今天的任务翻倍!挖不完,老子让你睡在矿渣堆里!” 说罢,狠狠踹了一脚旁边的矿石,转身去别处巡视了。
矿洞里暂时只剩下沉闷的敲击声。
林烬喘着粗气,胸中那股邪火无处发泄,只能化作更狂暴的力量砸向矿壁。火星西溅,碎石纷飞。
张伯挪到林烬身边,默默地帮他清理掉落的碎石。过了许久,老人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说:“烬娃子…忍忍,活着…比什么都强。” 他顿了顿,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矿洞外那遥不可及的、只有一线微光的方向,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微弱的憧憬:“听说…流云城那边,青木宗又要开山门选弟子了…那些仙师,能御剑飞天,呼风唤雨…一个念头,就能移山填海啊…”
飞天遁地…呼风唤雨…移山填海…
这些词语,像黑暗中骤然擦亮的火柴,短暂地驱散了林烬心头的阴霾,在他死水般的眼底点燃了一簇微弱却执拗的火苗。那是张伯在无数个绝望的夜晚,用这些来自外界、如同神话般的传说,为他构筑的唯一慰藉,也是支撑他在无边的黑暗中没有彻底沉沦的一根稻草。即使他深知,无灵根的自己,连仰望那些仙师的资格都没有。
他握紧了冰冷的镐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活下去…是的,他必须活下去!为了那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想要触碰那片天空的渴望?为了查清父母死亡的真相?还是仅仅为了…活着本身?
就在这时——
咔…嚓嚓嚓……
一阵令人牙酸的、极其细微的碎裂声,从林烬刚刚猛力敲击的矿壁深处传来。这声音起初几乎被敲击声掩盖,但很快,一种不祥的、如同冰水浇头般的寒意顺着林烬的脊椎爬升上来。他猛地停手,右眼皮剧烈跳动。
“不好!快退!” 旁边经验丰富的张伯脸色骤变,发出一声惊恐的嘶吼!
然而,己经太迟了!
轰隆隆——!!!
仿佛地底的巨兽终于被惊醒,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林烬头顶上方,一大片在岁月侵蚀和连日高强度开采下早己不堪重负的岩层,如同被抽去了筋骨般,轰然崩塌!巨大的黑色岩石混合着泥土、矿渣,如同灭世的洪流,裹挟着死亡的气息,朝着狭窄矿道中的几人当头压下!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烟尘弥漫,碎石如雨。林烬只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击在背上,将他整个人猛地向前推去!天旋地转,耳边是岩石崩裂的巨响、矿奴绝望的惨嚎,还有张伯那戛然而止的惊呼……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他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卷着,坠向矿洞底部一个因塌方而暴露出来的、幽深冰冷的未知裂缝。身体在嶙峋的岩壁上撞击、翻滚,剧痛淹没了一切感官。最后映入眼帘的,是裂缝深处,一点微弱却诡异的、仿佛呼吸般明灭不定的幽暗光芒,以及光芒笼罩下,一具倚靠在岩壁上、身披残破古甲的森白骸骨。
那骸骨怀中,紧紧抱着一块巴掌大小、非金非玉、布满蛛网般裂痕的黑色骨片。骨片上,黯淡的黑色符文如同活物般流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古老与死寂气息。
下一刻,无尽的黑暗彻底吞噬了林烬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