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薄薄的纸,像一片冰冷的刀片,狠狠拍在苏建国胸口,也拍碎了苏晓禾刚刚升起的希望。院子里瞬间死寂,连寒风都仿佛凝滞了。
“什么?”王秀英手里的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玉米糊糊溅了一地。她脸色煞白,身体晃了晃,被旁边的苏晓梅死死扶住。
苏建国捏着那张纸,手抖得厉害,他识字不多,但“批评通知”、“扰乱考场”、“取消资格”几个刺眼的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睛生疼。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苏晓禾,胸膛剧烈起伏:“你!你干的好事!”
赵金凤得意地扬起下巴,声音尖刻:“大伙儿都看看!这就是咱们靠山屯的‘高材生’!平时懒馋就算了,到了考场上还装病作妖!丢人丢到公社去了!害得公社领导对我们靠山屯都有意见!苏会计,你这闺女,可真是给你‘长脸’啊!”她刻意加重了“长脸”两个字,引来身后村民一阵窃窃私语和鄙夷的目光。
“我没有装病!”苏晓禾的声音像淬了冰,异常清晰地在院子里响起。她挺首脊背,一步步走到父亲身边,无视赵金凤,目光首视着那张通知,“我是被人下药了!水壶里的姜汤被人动了手脚!考场监考老师可以作证!”
“下药?”赵金凤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笑起来,“哎哟喂,苏晓禾,你这编瞎话的本事见长啊!谁给你下药?为啥给你下药?你当你是地主家小姐,人人害你啊?我看你就是考不出来,故意装病给自己找台阶下!公社的通报写得清清楚楚,你扰乱考场秩序,影响极其恶劣!取消资格,活该!”
“赵金凤!你血口喷人!”苏建业像头暴怒的小狮子冲出来,指着赵金凤的鼻子,“就是你!肯定是你害的我二姐!你嫉妒她能高考!”
“小兔崽子!你敢污蔑干部!”赵金凤三角眼一瞪,伸手就要去揪苏建业的耳朵。
“啪!”苏建国猛地将那张通知拍在旁边的木桌上,巨大的声响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他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起,看向苏晓禾的眼神充满了失望、愤怒和一种被羞辱的难堪:“够了!还嫌不够丢人吗?通知都下来了!白纸黑字!你……你……”他气得说不出话,只觉得老苏家几辈子的脸都被丢尽了。他潜意识里更相信这张盖着红章的纸,而不是女儿“被下药”这种听起来匪夷所思的说辞。
“爹!二姐说的是真的!”苏建业急得跳脚。
“你给我闭嘴!”苏建国怒吼一声,吓得苏建业一哆嗦。他疲惫又绝望地挥挥手,“滚回屋去!都滚回屋去!别在这儿现眼!”
王秀英捂着嘴无声地流泪,想说什么,却被苏建国凶狠的眼神瞪了回去。李翠花躲在厨房门帘后面,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一切,不知在想什么。
苏晓禾看着父亲那张因愤怒和羞耻而扭曲的脸,看着母亲无声的哭泣,看着弟弟的不甘和妹妹的恐惧,看着赵金凤脸上毫不掩饰的恶毒得意,还有周围村民指指点点的目光……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
她知道,此刻再多的辩解在盖着红章的“通知”面前都苍白无力。人证?监考老师会为了她一个农村姑娘去对抗公社的通报吗?物证?那个水壶……她猛地看向母亲:“娘!昨晚那个水壶呢?”
王秀英抽泣着:“你爹……你爹昨晚就拿去队部,说要查……”
“查?还查什么查?”赵金凤嗤笑一声,“证据确凿!苏晓禾,你就认了吧!以后老老实实下地挣工分,别整天心比天高,净想些不切实际的!”她得意洋洋地环视一圈,带着看热闹的村民扬长而去,留下满院狼藉和绝望。
苏建国像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坐在板凳上,抱着头,肩膀微微抖动。王秀英蹲在地上,默默收拾着碎碗片,眼泪一滴滴砸在泥土里。
苏晓禾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寒风吹过,她感觉不到冷,只觉得心口堵着一块巨石。高考,她唯一的、改变命运的希望之光,就这样被一张轻飘飘的纸,被赵金凤恶毒的嘴,被父亲的不信任,被这落后闭塞的环境,粗暴地掐灭了?
不!她不甘心!她不能认命!
她猛地转身冲回自己屋里,“砰”地关上门。她需要冷静,需要想办法!她扑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那本数学资料,宋致远清隽的字迹仿佛在嘲笑她的无能。她烦躁地翻动着,一张折叠的纸条突然从书页中飘落下来。
她捡起纸条,展开。上面是宋致远熟悉的字迹,写着一个地址和一句话:
“若遇不公,可持此条,至县城东风路37号,寻郑伯。阅后即焚。——宋”
县城东风路37号?郑伯?宋致远留下的后手?他预感到她会遇到麻烦?
一丝微弱的希望,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在她心中重新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