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第一食品厂鲜红的公章,如同给“晓禾作坊”镀上了一层金光。苏建国捏着那份《厂社联营意向书》回到靠山屯时,腰杆挺得笔首,连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几分。他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大队会计,而是国营大厂下属生产点的“苏负责人”!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靠山屯。羡慕、嫉妒、惊叹的目光交织在苏家小院。之前对作坊避之不及的女工们,又纷纷找上门,言语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恭敬和热切。李翠花更是扬眉吐气,叉着腰在院子里指挥若定,嗓门比以往更高亢,仿佛这国营的招牌是她挣来的。
“都听好了!以后咱们就是国营厂的人了!干活更要仔细!卫生更要讲究!谁要是偷懒耍滑,坏了国营厂的名声,别怪我李翠花不讲情面!”她俨然成了“铁血主管”的升级版——“国营铁娘子”。
苏晓禾看着作坊重新运转起来,女工们在李翠花的高压管理下战战兢兢却又充满干劲地忙碌着,油锅再次翻滚起金黄的浪花,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甜香,心中却没有太多喜悦,反而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国营厂的“金钟罩”带来了庇护,也带来了枷锁。食品厂供销科送来了统一的油纸包装袋,上面印着醒目的“省城第一食品厂”厂徽和一行稍小的字——“晓禾桃酥”。看着自家作坊的心血被冠以国营厂的大名,苏晓禾心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这是她的“晓禾”,却不再是纯粹的“晓禾”。
更让她警惕的是,食品厂技术科派来了一个姓杨的技术员,说是“指导生产标准化”。这个杨技术员三十多岁,戴着眼镜,总是笑眯眯的,但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在作坊的每一个角落扫视,尤其对和面、油炸的火候、还有苏晓禾那罐“秘制香料粉”格外关注,问东问西。
“苏同志,你这香料粉配比很独特啊,能具体说说吗?厂里需要备案。”杨技术员拿着小本本,态度“诚恳”。
“祖传的老方子,具体配比我爹都不清楚,就靠手上感觉。”苏晓禾滴水不漏,微笑着搪塞过去,心里却警铃大作。核心配方,是她最后的底线,绝不能交出去!
与此同时,挂靠带来的第一个实际好处也显现了——供销社的订单量猛增!而且是以“省城第一食品厂”的名义下达的!张主任亲自来提货时,态度比以往更加热情,话里话外暗示着可以打开更多县城的供销渠道。
“苏同志,哦不,现在该叫苏负责人了!跟着国营厂,前途无量啊!”张主任拍着苏建国的肩膀,笑容满面。
作坊里一片热火朝天,人人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苏建国带着几个机灵的小伙子,忙着清点原料,安排送货,忙得脚不沾地,却精神焕发。李翠花更是干劲十足,严格监督着每一道工序,生怕出一点纰漏,丢了这来之不易的“铁饭碗”。
然而,在这看似蒸蒸日上的繁荣景象下,苏晓禾却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那个杨技术员过于“热心”的探究,李翠花一个远房表弟突然被塞进作坊当学徒(李翠花拍胸脯保证人老实肯干),还有…赵金凤那边反常的寂静。
这天傍晚,收工后,苏晓禾独自留在作坊里清点账目。昏黄的灯光下,她拿出宋致远寄来的《经济合同法》和《食品卫生管理条例》,仔细研读。她必须尽快吃透这些规则,才能在国营厂的框架下,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的利益。
翻到合同里关于“技术保密”和“知识产权”的模糊条款时,她的眉头越皱越紧。这些条款对作坊的保护,远不如对国营厂的约束力强。就在这时,作坊虚掩的后窗,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争执声,是李翠花和她那个新来的表弟王小栓!
“……姐!你就告诉我嘛!那罐子‘香粉’到底咋配的?杨技术员说了,要是能弄到方子,给我转正式工,还能给钱!”王小栓的声音带着急切和贪婪。
“放你娘的屁!”李翠花的声音又惊又怒,刻意压低了,“王小栓!你想害死我啊!那是晓禾的命根子!能随便说吗?我告诉你,给我老实干活!别动歪心思!不然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姐!你别不识抬举!杨技术员背后可是…”
“闭嘴!”李翠花厉声打断,“滚回去睡觉!再敢提这事,我打断你的腿!”
脚步声快速分开。作坊里恢复了寂静。苏晓禾坐在灯下,手中的钢笔无声地捏紧了。杨技术员…王小栓…背后还有人?国营招牌下的暗流,比她想象的更早涌动了!这看似光明的登天梯,第一步,就布满了荆棘和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