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落满故宫神武门鸱吻时,林悦正在古籍修复室为《快雪时晴帖》补绢。氙灯下,王羲之的"快然自足"西字泛着幽蓝的冷光,她忽然在绢帛夹层发现张洒金笺——正是顾宇轩惯用的明代磁青笺。
"小悦,北门银杏树下。"
短短七个字,笔锋却洇出挣扎的墨痕。林悦认得这是顾宇轩用琴弦自制的鼠须笔所书,三年前他曾在糖画摊前演示过如何取琴弦鼠毫。她的指尖抚过"北"字最后一勾,那里藏着极小的古琴减字谱符号。
子时的宫墙覆着薄雪,像条蛰伏的白龙。林悦攥着洒金笺跑到北门,老银杏的枝桠在月光中投下蛛网般的阴影。树洞里塞着个青布包裹,展开是卷残缺的《快雪时晴帖》摹本,雪白绫绢上却用朱砂写满减字谱。
"这是《胡笳十八拍》的琴谱。"阴影里传来沙哑的声音,顾宇轩从戗脊兽背后转出,羊绒大衣下竟穿着单薄的中衣,"用父亲书房里的明代磁青笺誊抄,墨里掺了金箔才显形。"
林悦触到他冻裂的手指,惊觉少年腕上系着绷带。这半年顾府对外宣称少爷赴美求学,实则他被囚在祠堂密室抄写琴谱。昨夜撬开气窗逃出时,琉璃瓦划破的伤口还在渗血,雪地上拖出蜿蜒的血痕。
"城南陈掌柜的账本。"顾宇轩将微型胶卷塞进她掌心,呼出的白气凝在睫毛上,"他和父亲交易的文物清单,就藏在古琴'九霄环佩'的琴腹里。"他的声音裹着冰碴,"琴腹纳音处有雷氏琴的暗纹,需要用松烟墨显影。"
朔风卷起残雪,宫墙外忽然传来汽车引擎声。顾宇轩猛地将她推进树洞,自己转身朝反方向跑去。林悦透过树缝看见三个黑影包抄而来,为首者手中的电筒光扫过少年苍白的脸——那是顾府跟了二十年的管家,腰间别着的鎏金钥匙曾出现在顾家祠堂的文物账册上。
"少爷,老爷说您该回去喝药了。"管家的声音裹着冰碴,两个壮汉己扣住顾宇轩肩膀。少年突然扬手抛出个物件,青铜编钟的残片在雪地上叮当作响。趁众人愣神之际,他翻身跃上宫墙,羊绒大衣挂住斗拱上的鎏金铜铃,发出清越的鸣响。
"接着!"空中飘来半片冰凉的玉诀,林悦下意识接住,认出是两年前那枚唐琴琴轸的另一半。顾宇轩的声音随碎雪飘落:"去琉璃厂庆云堂找......"
尾音被枪声击碎。林悦死死咬住围巾不敢出声,看着少年如折翼鹤般坠落。管家蹲下身探他鼻息,雪地上绽开红梅:"还活着,抬回去。"
首到寅时的梆子声响起,林悦才从树洞爬出。掌心的玉诀被焐得温热,内侧刻着的"清徵"二字渗出血丝——那是她指甲掐破的伤口。胶卷里模糊的影像显示,顾家近十年走私的文物竟包含故宫失窃的乾隆御题玉瓮,瓮身《冰嬉赋》的刻痕与林母修补的屏风纹样惊人相似。
三日后,林母在顾府绣房突然被辞退。管事嬷嬷扔来的包袱皮里,那架破损的缂丝屏风鸳鸯缺羽处,赫然别着枚带血的琴徽。林悦在灯下用放大镜细看,犀角材质的琴徽内侧,竟刻着陈掌柜的名字缩写——与糖画张铜勺柄上的刻痕如出一辙。
腊八节那夜,琉璃厂飞雪连天。林悦裹着旧棉袄蹲在庆云堂对面的饽饽铺,看店门楣上那块"文物指定收购单位"的铜牌在雪中泛着幽光。寅时三刻,醉醺醺的陈掌柜晃出店门,颈间挂着枚翡翠扳指——与她手中玉诀的雕工如出一辙,扳指内侧隐约可见古琴减字谱。
当铺小伙计突然凑近:"姑娘,有人托我给你这个。"油纸包里是把黄铜钥匙,贴着"西西库房27号"的标签。钥匙齿痕间卡着片金箔,在雪光里映出《快雪时晴帖》的残字。林悦认出这是顾宇轩去年送她的镇纸金箔,当时他说"金箔里藏着月光"。
林悦不知道,此刻顾府地牢里,顾宇轩正用碎瓷片在墙面刻减字谱。血顺着虎口滴在稻草上,凝成诡异的符咒。更不知自己棉袄夹层里,母亲暗缝的顾府绣样图,竟藏着西郊别院密道图——那里停着即将运往香港的集装箱,编号恰是CX-27,与顾宇轩琴轸内侧的编号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