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吞噬了京都最后一丝浮华。东市的喧嚣沉寂下去,“妙妙屋”二楼窗棂透出的暖黄烛光,在浓稠的黑暗里显得格外孤寂。
苏妙妙戳着桌上那块从泔水桶边角抢救下来的、边缘带着焦痕的暗黄油纸碎片,指尖残留着微弱的银蓝色荧光。
玄甲蔫头耷脑地趴在角落,庞大的身躯缩成一团,时不时发出心虚又委屈的咕噜声,追影正用一块浸了药水的布巾,面无表情地给它擦洗舌头和鼻孔,浓烈的薄荷混合着不知名草药的辛辣味弥漫开来,熏得它泪眼汪汪。
【让你贪嘴!线索变泔水珍珠了吧!】
苏妙妙内心哀嚎,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静立窗边的墨宸。
他背对着室内,玄色衣袍几乎融入夜色,只有腰间玉佩龙睛位置的两点金芒,如同黑暗中蛰伏凶兽的瞳孔,无声地燃烧着,贪婪地“舔舐”着油纸碎片上残留的月见草气息。
那金芒比在王府时更加躁动,透着一股近乎暴戾的饥渴。
“鬼市。”墨宸毫无征兆地开口,声音冷得像冰珠砸在青石板上。
追影给玄甲擦鼻子的手一顿。
苏妙妙一个激灵:“鬼市?!现在?老板,那地方…”
她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关于京都鬼市的恐怖传闻,剥皮拆骨的黑店、贩卖生魂的邪修、还有那些只在午夜游荡的非人存在。
“月见草的气息,指向那里。”墨宸转身,熔金色的瞳孔在昏暗光线下冰冷地扫过她,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他指尖夹着那片油纸碎片,金芒仿佛受到吸引,丝丝缕缕缠绕其上。“玄甲留下看家。”
玄甲如蒙大赦,把大脑袋往追影手里的药布里埋得更深了,假装自己是个大型清洁工具。
..........
子时三刻,京都外城,废弃的漕运码头。
浓雾弥漫,带着河底淤泥的腥气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朽味道。残破的乌篷船如同巨兽的骨骸,歪斜地插在岸边淤泥里。
影影绰绰的人影在浓雾中无声穿行,宽大的斗篷兜帽遮住面容,只偶尔露出一双双或浑浊、或贪婪、或非人的眼睛。
空气里弥漫着压抑的低语、金属摩擦的轻响,还有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苏妙妙裹紧了墨宸扔给她的、带着冷冽松香气的墨色斗篷,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紧紧跟在追影身后,恨不得变成他斗篷上的一个影子。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心跳快得几乎要撞碎肋骨。
“要命这地方阴气重的能养出十个贞子。”
她内心疯狂吐槽,“老板你确定月见草这种听起来仙气飘飘的东西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它不怕被这里的煞气腌入味吗?!”
墨宸走在最前,步履沉稳,仿佛行走在自家后花园。
他腰间玉佩的金芒被斗篷完全掩盖,但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却让前方浓雾中影影绰绰的身影如同潮水般无声分开,自动让出一条通向码头深处的路。无人敢首视,更无人敢阻拦。
路的尽头,一座由数艘巨大破船拼接而成的、灯火通明的“水上楼阁”出现在眼前。
腐朽的船体被粗暴地钉在一起,挂着惨白的灯笼和猩红的绸布,船楼上传来喧嚣的叫卖声、嘶哑的唱价声、还有压抑的兴奋喘息。
船头立着一面黑底白字的破旗,上书三个张牙舞爪的大字:“万宝窟。”
这就是鬼市的核心,藏污纳垢,亦藏匿奇珍的——拍卖场。
追影出示了一枚刻着狰狞鬼面的黑色骨牌,守在跳板旁、两个身高九尺、肌肉虬结、脸上布满缝合疤痕的巨汉沉默地躬身放行。
船楼内部比外面更加光怪陆离。浑浊的空气中混合着劣质脂粉、血腥、药草和某种甜腻到发齁的熏香气味。
无数戴着兜帽面具的身影挤在昏暗的大厅里,如同地狱里沉默的鬼影。
高高的拍卖台上,一个穿着缀满铜钱纹样袍子、脸上涂着厚厚白粉的瘦高男人正唾沫横飞地介绍着上一件拍品,一截据说能诅咒仇家七窍流血的“厌胜木”。
墨宸带着苏妙妙和追影径首上了二楼,走进一间垂着黑纱帘子的雅间。雅间位置极好,正对拍卖台,又能将下方大厅的混乱尽收眼底。
“接下来这件宝贝,嘿嘿!”拍卖师拖长了调子,声音尖利刺耳,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可是沾了真龙天子气的稀罕物!千年难遇的——月见草标本!”
随着他夸张的语调,两个同样戴着鬼面的壮汉吃力地抬上一个沉重的玄铁笼子!笼子中央,一株通体银白、形态奇异、如同凝固月光的干枯植物被固定在透明的晶石底座上,缓缓旋转着。
它只有半尺高,枝干虬结如龙,叶片细长蜷曲,顶端几朵早己干瘪的花苞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银蓝色,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幽幽地散发着清冷的光晕。
“嘶!”
整个拍卖场瞬间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无数道贪婪、炽热、疯狂的目光死死盯住了那株干草!
苏妙妙的心跳漏了一拍。虽然干枯了,但那形态,那颜色,那若有若无的清冷气息和她指尖残留的荧光、诏书上的压痕如出一辙!绝对是月见草!
“此草生于极阴月华之地,千年一现!”
拍卖师的声音拔得更高,带着煽动性的狂热,“寻常人服之,延寿百年!修士得之,可淬炼神魂!更妙的是.......”
他故意顿了顿,吊足了胃口,“此草曾被秘法置于金銮殿盘龙柱顶,日夜受真龙天子龙气蕴养十年!内蕴一丝真龙之气!乃是炼制长生仙丹、突破无上境界的无价之宝!起拍价,十万金!”
“金銮殿?!”苏妙妙差点惊呼出声,猛地看向墨宸。墨宸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冷硬如冰雕,熔金的瞳孔死死锁定那株旋转的干草,眼底深处翻涌着冰冷刺骨的寒意。
“十一万!”
“十五万!”
“二十万!”
癫狂的叫价声瞬间淹没了拍卖场,数字如同滚水般节节攀升!金钱在这里仿佛成了最廉价的废纸。
苏妙妙看得心惊肉跳:“疯了,都疯了,老板咱钱够吗?要不…”
她看了看那株干草,又偷偷瞄了瞄墨宸紧绷的下颌线,“要不我变回狐狸去台上卖个萌?说不定能打折。”
价格很快被推到了一个令人窒息的数字。最后,一个坐在前排、全身笼罩在宽大黑袍里、连手指都没露出一根的身影,用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报出了全场最高价:“五十万金。”
喧嚣的拍卖场为之一静。
拍卖师激动得白粉簌簌往下掉:“五十万金!还有没有更高的?五十万金一次!五十万金两次!成.........”
“交”字尚未出口!
二楼雅间,墨宸倏然睁眼!
“轰!!!”
一股无形无质、却沉重如同万丈山岳崩塌的恐怖威压,毫无征兆地轰然降临!如同无形的巨手,狠狠扼住了整个拍卖场的咽喉!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空气凝固!烛火定格!连飘荡的尘埃都仿佛被钉死在半空!
下方大厅里,无数戴着兜帽的身影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麻袋,扑通扑通在地,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前排那个报出五十万天价的黑袍人,更是首当其冲!只听“咔嚓”几声令人牙酸的骨裂脆响,他竟硬生生被那股威压碾得双膝碎裂,如同烂泥般瘫跪在地!
兜帽滑落,露出一张布满惊恐和痛苦、却毫无特色的中年男人的脸。
死寂!绝对的死寂!
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墨宸缓缓起身。黑纱帘子无风自动,向两边分开。
他一步踏出雅间,身影如同魔神降临,出现在二楼的栏杆前。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冷峻如刀削的侧影,玄色斗篷的下摆在凝固的空气中纹丝不动。
他看也没看下方瘫倒一片的“鬼影”,目光只落在那株玄铁笼中的月见草标本上。
修长的手指随意地凌空一抓!
“哐当!”
坚固的玄铁笼如同纸糊般瞬间扭曲崩裂!那株被晶石托举的月见草干标本,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划破凝固的空气,稳稳地飞入他的掌心!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幻觉。
在全场数百双被恐惧和威压钉死的目光注视下,墨宸低头看了看掌中那株散发着清冷微光的干草,然后.......
极其自然地转过身,抬手,将东西塞进了紧跟着他出来、正目瞪口呆、大脑一片空白的苏妙妙嘴里。
动作流畅得仿佛在投喂自家养的猫。
“……”
苏妙妙嘴里猝不及防被塞进一株干草,冰凉粗糙的触感让她瞬间回神。她下意识地嚼了一下,没嚼动,只尝到一股淡淡的、尘土混合着微弱月华的古怪味道。
“老板?我看起来很像山羊吗?”她含着那株价值五十万金的草,懵了。
墨宸仿佛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他慢条斯理地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自然地擦去苏妙妙唇角沾上的一点干草碎屑。动作轻柔,甚至带着点宠溺?
然后,他抬眼,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下方死寂一片、如同被冻僵的鬼蜮般的拍卖场。低沉而清晰的声音,穿透凝固的空气,如同惊雷般在每一个灵魂深处炸响:
“本王的狐狸,想要什么......”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狂妄的弧度。
“惯着便是。”
西个字,掷地有声!
如同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每一个试图竞价、每一个心怀贪婪的“鬼影”脸上!
绝对的死寂之后,是更加深沉的、令人骨髓发寒的死寂。
苏妙妙含着那株硌牙的“五十万金”,彻底石化。
只有腰间那个贴身藏着的、裹着玉屑的绒布团,在墨宸话音落下的瞬间,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能量,猛地爆发出滚烫的、几乎要将她灼穿的热度!疯狂地撞击着她的肋骨!
玉佩龙睛的金芒穿透斗篷,在她视野边缘投下两道扭曲跳跃的光斑,充满了无尽的满足与更深的、仿佛被这株干草勾起的、对真正鲜活之物的贪婪渴望!
而下方,那个被威压碾碎膝盖、瘫跪在地的黑袍人,在极致的痛苦和屈辱中,猛地抬起头。
兜帽下,一双充满怨毒和疯狂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钉在二楼栏杆前那对身影上。他染血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仿佛在诅咒,又像是在传递某种讯息。
在他破碎的衣袍内衬里,一枚极其微小的、振翅欲飞的秃鹫形状的黑色金属徽章,正紧贴着皮肤,散发出阴冷的微光。